散文：聽爸爸講你過去的事——「月子醫院」的往事

文學 03-11

圖文/劉宏宇

【作者簡介】劉宏宇，常用筆名毛穎、荊泓。實力派小說家、資深編劇、北京作協會員，「夏衍杯優秀電影劇本」獲獎者。著有《管得著嗎你》《紅月亮》《武王伐紂》《深水爆破》等多部長篇小說。主筆、主創多部影視劇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諜戰劇）、《危機迷霧》（38集諜戰劇）已在央視、北京大台播出，《婚姻變奏曲》（30集情感劇）、《阿佤兄弟》（電影）已拍攝完成。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你剛出生那段日子，我很忙亂。是的，很忙亂。儘管之前，我已經做了自以為充足的準備，但還是很緊張。畢竟，當一個父親比當一個工程師要艱巨得多。

可有一點，我們確實準備得很充分，那就是你的初月護理。

咱中國人管新生兒初生的第一個月叫做「月子」，至少北方都這樣叫。「月子」里，產婦要休息、恢復元氣，還要帶孩子，叫「坐月子」。過了這個月，新生兒就「滿月」了。在過去醫療條件很差的年代，孩子滿了月，才算活了下來。換句話說，「月子」對孩子是非常重要的，它關乎孩子是否能順利成活。

你出生的時候，社會上剛剛開始出現專門負責「月子」護理的民營機構，俗稱「月子醫院」。當然，人家有官名，叫做「新媽媽護理中心」什麼的。由於姥姥奶奶當時都還在工作，國人傳統意識中護理月子的「主力軍」嚴重缺員，找個「月子醫院」就顯得很是必要。你媽媽也希望你能在科學和周到的護理下度過人生的最開始。對此，我非常同意。「月子醫院」很貴，一個月住下來要將近一萬元，相當於我當時兩個月的工資。可我們毫不猶豫地決定住。而且，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經聯繫好了，預定了最好的房間。

你剛出生的前幾天，黃疸比較重，按醫囑，留院觀察。所以，你媽媽先獨自住進了「月子醫院」，你則在協和醫院多住了三天。那三天，我兩個醫院連帶家裡來回跑。把媽媽的「初乳」（非常寶貴，帶有足以使你至少保持半年以上「全免疫」的「刀槍不入」狀態的功效）送到協和醫院，交給看護的護士。其間，爺爺天天都去看望你。那時候，我們還都不十分熟悉你的模樣。你媽媽在「月子醫院」日夜想著你，而且由於脹奶發了燒，直到你被爺爺奶奶和我接到「月子醫院」，送到她懷裡，她才放了心，也才因為你的吸吮解除了脹奶之苦。

那是一間十幾平米的客房，早先是用作辦公室的。「月子醫院」，就由十幾間那樣的客房和幾間醫療室、辦公室組成，在體育師範大學最深處的一幢小樓里佔據了半層。同層的另外一半是個翻譯公司，比較安靜，晚上更是沒什麼動靜。

我只有三天假期，很充分地用在了你新生的那幾天。其餘時間，都只能在晚上才能見到你。你跟媽媽住在「月子醫院」，我和爺爺奶奶每晚都去看你。看罷，我留下同住，爺爺奶奶回家。時值初春，天黑得還早，也還比較冷。爺爺奶奶回家時已經很晚了，我有時送，有時不送。那會兒，家裡還沒有車，我們也不會開。每次去的時候，爺爺奶奶都叫計程車，為此花了很多錢。一生節省的他們毫不在乎，因為太想早點兒見到你，我也是。

散文：聽爸爸講你過去的事——「月子醫院」的往事

我留在「月子醫院」和你們同住，開始小心翼翼地試著抱你。每次抱起來時都有點兒膽戰心驚，生怕把你摔了，捏疼了。你是那麼小，那麼柔弱，可總算比較乖，不怎麼亂動。那客房裡有兩張床，中間是你的小床。陳設很簡單，相當於二星級賓館的標準間。你睡在小床上，多半時間很沉靜，但醒著。媽媽為了你的健康，一到晚上就把燈關得很暗。昏暗裡，你的眼睛顯得很亮，有時還打量我一下，但多數時候都是望著媽媽的。媽媽告訴我，你睡得不多，跟她在書上讀來的不一樣。可吃得還好。這我倒是看見了。

我在那一個月里適應了「父親」這個角色。我抱著你，象捧著無比珍貴的寶物。是的，你就是我的寶貝，我生命中從沒有過的寶貴。我用每一個白天每一個夜晚期待把你捧在懷裡的一刻。要知道，如果你睡著了（特別是剛剛睡著），你媽媽是不允許我抱你的，生怕把你弄醒——她希望你能多睡一會兒，因為，小孩子是在睡覺的時候長身體的。醒的時候，也得看你的狀態，如果不是很沉靜，也不讓我抱，怕我嚇著你。所以，抱你的機會就顯得十分難得。而且，我事前要做很多準備，至少是洗漱一凈，換了衣服。不能有外菌，不能有煙味兒。有時因為準備時間過長，錯過了抱的最好時機，媽媽就寬慰我說：以後有的是抱的機會。我就說：可那是「以後」啊。她說：以後抱得你都得煩。我說：不會的，永遠不會……

「月子醫院」里有很多護理項目，有針對你的，也有針對媽媽的。媽媽生你的時候畢竟已經三十歲出頭，身體受了很大影響，需要長期的恢復。你當然更需要百般呵護。

大多數護理都在白天，我看不見。晚上，有時你哭鬧不睡，護士就會抱你在房間里走一走。或者你吃完奶，護士抱你拍打拍打。後來我也學著給你拍嗝，據說這很重要。

因為你的睡眠少，媽媽總不得休息，所以到了晚上總是很累。記得有一回，她實在累得不行，你又怎麼也不肯安靜地睡去，她就很委屈地說了你幾句。當然，她並不想真正地埋怨你，也料定你聽不懂她的話。可說完了，你倒是不鬧了，卻把臉第一次背對了媽媽，好久都沒再出聲。

媽媽很驚訝，告訴我說你生氣了。後來又說，你可能真的生氣了，第二天白天都好久沒理她。這讓我覺得，即便是沒出「滿月」的嬰兒，也有很強的領悟能力和很敏感的情感。所以，那之後，我們都不會輕易批評或者埋怨你，不想再惹你生氣。

有個周末，護士們給你洗澡，你哭鬧得十分厲害，我把整個過程都拍攝下來了。當時，你媽媽一再跟我解釋，平時都挺乖的，就今天鬧。大概她怕我覺得你受了委屈，會心疼，會責怪她和護士們。可我沒那麼想，我覺得，是因為我在旁邊看，你有些不適應。在你的潛意識裡，我或許是另外一個角色，跟媽媽和護士都不同。你大概並不希望我看到你洗澡的樣子。又或者，那會兒你正餓得緊，並不想洗澡，覺得她們做得不對，違背了你的意想。我不能得出真正的答案，你，大概也不能。

由於協和醫院的篤定的傳統手法，你的臍帶脫落得比其他孩子晚得多，出生第二十八天才脫落。之前，我們一直都為之擔著心。可你好像很從容的樣子，毫不在乎，照吃照睡。

你睡覺的樣子很可愛。我那時拍了不少照片和攝像，有的很失敗。之前，我對攝影攝像一竅不通。是你，讓我學起了這些。後來，你的大多數攝像都是我拍的。雖也拍得算不上好，可比起那時候，已經進步很多了。

當然，「月子醫院」的時候，我也不只是盼著抱抱你，或者拍拍嗝。我還幹了很多事，比如買房子。那時候，到「月子醫院」造訪的也絕不止我和爺爺奶奶。姥姥姥爺、舅舅舅媽、大姨和姨父，都去過。還有媽媽的好朋友艷萍阿姨一家。他們都想看看你，都想看看那個在襁褓中的寶貝。你是我們大家的期盼。在傳統意識中，這種受關愛的狀況被稱作「福」。大家，包括「月子醫院」的大夫護士都說，你是「有福」的孩子、「福厚」的孩子。你偏又長了一張豐滿的圓臉，被稱為「福相」。我真的希望你如他們所說的有「福」。過去有種唯心的說法，說「福」是修來的。那就套上神仙輪迴之說了，在這裡不多講。可我相信，你一定是幸福的孩子。因為，你生活在愛里。

「月子醫院」里還發生了很多事。短短一個月，我的整個生活好像就變了。因你而改變。你的媽媽更不用說了。從那時起，她的全部精力就都鋪在了你身上。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能把目光再次投向自己。真的不知道。

2005年6月19～20日

於北京天通苑家中

散文：聽爸爸講你過去的事——「月子醫院」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