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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呀命太硬了

願你被世界溫柔相待。

他的名字是爺爺找算命先生替他取的,那是他出生一個月的時候,爺爺攥著他的年月八字,來到了先生家裡。當他把紙條遞出來的時候,汗漬已經浸透了上面的字跡,每個字都像長出了影子,變得笨重而模糊。

先生戴好眼睛,走近窗戶邊仔細辨認上面的數字,嘴上默念著一些聽不懂的語言,手指也隨著嘴巴的節奏在來回地掐算。爺爺在一旁焦急地等待,他必須得從這裡領回去一個好的名字呀,否則孫子的性命恐怕難以保住。

當時,村子裡面流行一種說法,如果孩子命太硬,必須得用一個能與之對抗的名字來壓一壓,否則這個孩子很難長大成人。他剛一出生,母親就因為難產而死,大家紛紛前來圍觀,臨走之前還會丟下一句:「這個孩子啊,命真硬。」父親料理完母親的喪事,背著自己全部的衣服就出去了,走的時候對他連看一眼都沒看。他說,自己再也不會回來了。

而他,只是一個勁地哭,除了睡覺以外,剩下的時間都在哭。爺爺給他熬米湯,一口一口地喂他,等他吃飽以後,馬上打個飽嗝就睡去了,醒來以後又繼續哭。一個月過去了,他好像沒長多少,唯一看得見的變化就是哭的聲音比以前大了,聽起來就像是裹在雲里的太陽突然跳了出來,光芒變得有點刺眼。

算命先生念叨了半天,用筆在紙上寫下了三個名字,讓爺爺自己選取一個。爺爺感覺事關重大,不能太草率就定下來,決定將這幾個名字帶回去考慮幾天再說。和來的時候一樣,爺爺將這個寫了名字的紙條攥在了手心。等他回到家拿出來的時候,展現在眼前的同樣是一張汗津津的紙,而上面的字已經被浸染的辨不出形狀。三個名字里,只有一個名字還能依稀辨認得出。關於剩下的兩個名字,爺爺也已經記不起來。

「那就叫淼淼吧,可能這就是天意。」爺爺獃獃地看著那張紙條,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從此以後,淼淼就成了他的名字。慢慢地,他從喝米湯過渡到了吃米糊。他喜歡爺爺叫他的名字,每當「淼淼」兩個字從爺爺的嘴巴里跳出來的時候,他都要盯著爺爺笑一笑。而只有在這個時候,爺爺才會感到一陣欣慰,認為自己選了一個最正確的名字。

等到他會走路的時候,爺爺就把他帶到地里,讓他跟著自己一起勞動。爺爺翻溝的時候,淼淼就在旁邊撅著屁股拔草,但往往都是草沒有拔起來,自己卻摔了一個大屁股蹲。摔倒之後的淼淼不哭也不鬧,總是自己爬起來拍拍手,然後又撅起屁股去拔草。等到了該吃飯的時候,爺爺就會牽著淼淼的手一起回家做飯。爺爺炒菜,他就添柴,滿臉期待地等著飯菜上桌。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幾年,淼淼會說話了,也能記事了。但他不太愛和周圍的小夥伴一起玩,總是自己在門口挖自己的坑,然後往坑裡澆一點水,再把泥和水混在一起,捏成各種形狀的泥坨坨。

「看他啊,一出生就剋死了自己的媽媽,唉,可憐啊,連自己媽媽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快看快看,他一定是想用泥巴捏一個媽媽,晚上好陪自己睡覺咧。」

「我媽媽說了,要離他遠一點,他身上有煞氣。」

幾個孩子對著淼淼吐了吐舌頭,然後捂著嘴巴笑著跑開。

他不懂煞氣是什麼意思,於是跑過去問爺爺,爺爺心疼這個孩子,只是告訴他:「煞氣就是一種很好聞的味道。」聽到這個答案,淼淼總是滿意地跑到自己的小坑面前,認真地用泥土將坑填好,然後踩上幾腳,再回家睡覺。

有一次,他坐在門口等爺爺回家。中午時分的天氣炎氣逼人,他躲到了門前的一棵大樹下,那裡的樹蔭能夠擋住太陽的灼熱。不一會兒,來了幾個同村的大人,他們坐在了淼淼旁邊。淼淼並不看他們,只是望著那條爺爺回來的路。但大人們總是閑不住,他們用語言逗弄著淼淼:「你們家有幾口人?為什麼只看到你和你爺爺兩個人呢?」

對此,淼淼只是沉默。

但閑不住的大人再次發問:「你看你既沒有媽媽,也沒有爸爸,你不會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吧?」

淼淼依舊沉默,他在心裡詛咒這些大人,把他們想像成了一種會吃人的惡魔。

「其實你不說我們也知道,你媽媽是被你剋死的,你呀,就是命太硬了,所以你爸爸都不敢要你,丟下你自己逃了不是。」大人們義正言辭,像在敘述一段不容有任何紕漏的法律文書。淼淼低下頭,眼睛裡充滿了淚水。如果現場有什麼天神的祭奠儀式,此時的大人大概很想把這個孤弱無助的小孩當場獻上祭壇吧。他們的嘴巴像泄洪的閘口,雖然憤怒對他們而言有些莫名其妙,但這種情緒還是一發不可收拾地朝淼淼撲了過來。

「你知道煞星是什麼嗎?煞星就是你,因為你啊,今年村子裡遭受了嚴重的旱災,最後可能還會導致大家顆粒無收,你說你是不是罪孽深重?」雖然得到不淼淼的任何回應,但大人們還是不肯就此放過。

淼淼的頭垂的更低了,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肩上竟然扛著全村人的年景好壞。而且,爸爸出走不再回來的原因竟然也是因為自己。想到這裡,他的內心翻湧起無盡的波浪,那波浪拍打著他的臉龐,讓他覺得刺痛,也令他感到窒息。

越來越多的大人圍過來了,他們把淼淼死死地圍在中間。淼淼只感到自己的四面八方圍滿了動著的嘴巴,而每一個嘴巴里都有一根箭朝他射過來,他沒有地方躲,只能一邊低著頭接受這種洶湧的討伐,一邊趁機尋找逃走的縫隙。

最後,他從一個長腿大人的襠下擠了出來,然後瘋狂地向村口跑去。遠處的大人依然在那裡喋喋不休,似乎並沒有發現自己已經逃跑了。一路上,淼淼的腦子裡全都是「煞星」、「命硬」、「剋死」、「活該」。這些詞在他腦子裡打著轉轉,起著漩渦。他再也跑不動了,腿變得越來越沉,他感受到從未有過的一種疲勞,這種疲勞帶動著自己的身體往下沉,似乎要沉入一個無底洞裡面去。

突然,他發現旁邊有一口井,他實在是渴了。於是他趴在井邊,想要捧一口水上來。但那個距離太遠了,他怎麼也夠不著。他索性又站了起來,卻一個不小心腳踩滑了,掉到了井裡。他連救命都不敢喊,只是撲騰了一會兒,便再沒有聲音。

快到下午了,爺爺還沒有回來。那些大人們依然圍在那棵大樹之下。明天,他們又要將他講起:

「肯定是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所以才用這種方式謝罪咧。」

「唉,真是晦氣,毀了我們唯一一口喝水的井。」

「誰說不是呢,這孩子呀命太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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