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文今讀】五月更衣記

最新 03-11

五月更衣記

（1）

……從火車站回來，覺得一腔溽熱，烘遍全身。直奔書房，將長袖T恤、厚乎乎的長褲一律甩下。

然後，小心翼翼請示領導說，請拿一件短袖的吧？

領導嘿然不悅，你看看街上，有幾個穿短袖的呀？

我說，幹嘛要看別人？自己覺得熱了，就換唄。

說完了，心底開始不悅起來。這點子破事，也要看人臉色嗎？這是啥邏輯呀！

可是，遺憾的是，這就是我們中國人自己的千年不變的鋼鐵般的邏輯。在許多時候，許多情況之下，許多人在按照這個恆定不變的邏輯做事情。所謂「隨大流」是耶。「不騎馬，不騎牛，騎著毛驢佔中游」——這句話，是我剛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後聽到最多的一句話。那時候，人們講究「騎毛驢」。騎馬太快了，騎牛太慢了，騎上毛驢，不快不慢，左右逢源，自得其樂。哎哎，這也是孔老夫子中庸思想千年來的凈化與升華呀。

那是八十年代中期了，思想大解放的號角凄厲而嘹亮。傳統的禁錮，是呼啦啦地傾頹了。可是，我們視之為經典的一些聖人之訓，卻是牢不可破的。

記得有一次，我因為一件事耽誤了，受到領導的批評。過後，一位老兄告誡我說，兄弟，往後啊，記住一句話吧——「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不長眼。」

過後想想，真是這麼個道理。自己確實是不長眼了。那就認倒霉吧！

說到受批評，還有有一件值得紀念的往事。也是那個時候，有一次，少不更事啊，少年猛浪啊，口無遮攔，曾在打電話時稱老同志為「老朽」，倒霉的是，這句話湊巧被一位老者聽到了。那時，他剛從洗手間里回到辦公室，一腳門裡一腳門外，聽聞「老朽」二字，當下就愣住了。他長著一雙牛眼，臉如月輪，嘴巴一吸一張了半天，也沒發出聲音來，轉身就去找領導告御狀去了。不一會兒，一個低矮的身影就踱進辦公室來了。這位領導是山裡人，臉色墨黑，小眼巴叉，他瞪了我半天，忽然厲聲說：你剛才說啥了？

我說：沒說啥呀。

老者跨步向前：你說老同志們都是老朽。

領導臉色開始翻墨：你究竟說這話沒有？

我說：說了。可是，我說錯了。

領導轉身就往外走，邊走邊說：知道錯了，就好。今後不許胡禿嚕！

老者嘴巴張了張，卻再也說不出話了。這麼多年過去了，今天忽然憶起這件往事，感到了萬分愧疚。諸位前輩，對不起啦！請原諒一個不懂事的初生牛犢的孟浪之舉吧。

如今，那位領導已經仙逝，祝他在天國里安息吧！那位老者，如今已是風燭殘年，走路顫顫巍巍的。他老伴去世了，兒子在美國，家在本市的女兒也很忙啊。一個人獨自生活，其艱難可想而知，在家屬院經常遇到他，顫巍巍地走著，手裡捏著一個小塑料袋，「我去買了點魚虱子……」

魚缸里游來游去的那幾尾金魚，算是他的生活伴侶吧。

（2）

傍晚6時，沖了一個涼水澡，換了一件藍色方格短袖T恤，一條薄長褲，一雙魚眼皮涼鞋，然後往先天下六樓湘玲瓏酒店去赴宴。

這是一次溫馨的集會。三位美女，一位帥哥，一位老者。這個老者，就是器宇軒昂的蕭含先生也。

集會的理由很簡單。

第一位美女說，看了你的博文《一剎那的憂鬱》，覺得你心情不好。

第二位美女說，嗯。是滴。

那位帥哥說，一看就是一團亂麻么。

我說，呵呵，那叫為賦新詩強說愁吧。不必當真啊。

是的，寫文章，有時候也就是一個宣洩過程。文章寫完了，心緒也就平靜如水了。因此，不必太相信詩人的眼淚與悲傷。譬如海子的「面向大海春暖花開」，那是多麼闊大溫暖的境界啊！可是，他卻下定了必死的決心。俗話說，少女的心事你別猜；其實，詩人的心事你也別猜。因為沒有意義。

然而，像屈原那樣的淚水漣漣千古流淌的詩人，高歌「上窮碧落下黃泉」，「雖九死其猶未悔也」，你是沒有辦法不被感染的。他的《離騷》，通篇的眼淚哦，通篇的真誠哦，也是通篇的牢騷哦。像陸遊那樣的寫出《示兒》，「死後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你也沒有辦法不感到悲哀。

（3）

感謝諸位的盛情美意吧。

餐桌上，星羅棋布著幾樣精緻菜肴，紅酒雪梨，香椿豆腐，剁椒魚頭，臭豆腐燉排骨，火辣辣的吻，等等。知道這個火辣辣的吻是啥美味么？——那是一盤火辣辣的爆炒豬嘴唇！

令人感謝的，是她們還親自帶來了一瓶產自山東兗州的「運河之都」美酒，一隻泊頭杜家雞，還有豬蹄、鳳爪、香腸，麻辣花生，等等。一律是我喜歡的美食耶！

譬如，這隻泊頭杜家雞，源於京杭大運河畔的古驛小鎮——泊頭。當初，杜家祖輩為謀生計，在小作坊製作扒雞，因口味地道，入味脫骨，漸漸聞名鄉里。算起杜家雞的歷史，至今已有百餘年。杜家雞原料選用名貴三黃雛雞，經過十幾道加工程序，外形美觀，內膛潔凈，然後，放入含有25種香辛料的經年老湯內，文火煮燜十餘小時方能出鍋，口感滑嫩，軟而不爛，肉質細嫩，味道鮮美。更令人叫絕的是，杜家雞的骨頭能讓你塊塊輕鬆咬裂，吸髓品味，深受老人和孩子喜愛。

說起美食，感到慚愧。其實我是個沒出息沒品位的饕餮之徒。不知為啥，這些年來，到了那些高級酒店，譬如國際大廈，全聚德烤鴨店，反正就是那些金碧輝煌宰人沒商量的大酒店，滿桌子的高級菜肴，狼蟲虎豹，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游的，無所不包。在這些地方啊，我總是不知道吃啥，也總是吃不飽。魷魚，鮑魚，實在是滑溜溜沒滋沒味，不明白天下人為何要趨之若鶩；魚翅，像一團亂麻，食之味同嚼蠟；海參，像一坨黑乎乎的人造肉團，入口麻瑟瑟極不愜意……

每次回到家裡，領導說，想吃啥？

我說，挂面。

領導做的挂面，湯清水碧，蔥花晶瑩，油鹽醬醋，五味俱全，那一條一條白生生細溜溜的挂面，尤其是藁城宮面，實在是美不勝收。在挂面中間，還卧著一隻荷包蛋。挂面好吃又簡單，勝過美食數百萬。領導每次問，我都點這道大餐。

領導說，怎麼老是挂面挂面？

我說，那就玉米粥吧。

一碗金黃色的玉米粥，再配之以一碟細細的鹹菜絲，玉米粥的清香與鹹菜絲的婉轉之鹹味交融，自是滋潤肚腸啊！

我是個鄉下人，從內到外，都是鄉下人的習性。實在是高雅不起來。真是慚愧呀！

前兩天，我的連載小說《夏之惑》里寫了一個細節，說主人翁郁增來到生產隊里的菜田裡，揪下一個茄子就啃起來。一位博友讀了，大惑不解，他留言說：茄子也可以生吃嗎？——哎哎，那可是千真萬確。我在老家的時候，生吃茄子，就像如今的時尚達人們生吃日本生魚片一樣呢。不但是茄子，田野里的所有生物，很多是可以吃的，像芝麻，綠豆，黃豆，黃花菜，土豆，山藥，花生，青玉米秸，榆錢，以及各種野菜。

記得吃過一種美食，叫做「豆餅」，就是黃豆黑豆榨過油之後，形成的一種大月亮一樣的高壓圓餅。掰一角下來，塞進嘴裡，硬的像石頭一般，一點一點啃噬，那香味一絲一絲牽扯，在嘴裡慢慢散開。最高級的「豆餅」，是花生豆餅，花生經過壓榨，瀝出了花生油，那豆餅香氣襲人，掰一角塞進嘴裡，猶如萬般美味衝擊口腔，形成了一種旋風一般的美味風暴。棉花籽榨出來的豆餅一般是不能吃的，塞進嘴裡一股麻辣怪味……

哦，故鄉，以及故鄉的美食，這般的繚繞回蕩！

還有一種美食，一直在我的記憶深處。那叫「裹油餅子」，或者叫「夾油餅子」。就是——把圓如月亮的玉米面餎餷餅子用刀從中間劈開，形成兩扇月亮門，再把淡香綿遠的棉花油，或者幽香濃郁的花生油，滑香糊口的豬油（俗稱腥油），一滴一滴，一滴一滴，漫漫地滴滿，抹上一些鹽粒，然後把兩扇「月亮門」裹在一起，輕輕地揉，擦，搓，那油和鹽，也就慢慢的散開……如此這般，一個油餅子裹好了，就可以吃了。每天放學之後，滿大街的鄉下孩子，許多人手裡都拿著一個這樣的「油餅子」。那可是回蕩千年的美食呢。

做這樣的「裹油餅子」，過程就是如此簡單。開始裹的是棉花油，就是棉花籽榨的油；後來升級了，是花生油；再後來，偶爾還有香油，豬油，豬肉片；正月里，過年的臘肉還剩下了一些，切下一片白肉片子，裹進餅子里，再灑上少許鹽粒，吃起來飛紅疊翠美如天仙啊！

那時候，許多人家是不可能「殺豬過年」的，那可憐的幾塊豬肉，過了大年初一，已經所剩無幾，只好藏在竹籃子里，高高地吊到房樑上，一來呢防備小孩子偷吃，二來呢防備老鼠偷啃。把小孩子像老鼠一樣防備，可見父母的艱難。偏偏小孩子頑皮，舉著根竹竿子一捅，那竹籃子也就呼啦掉下來了，弄得肉塊滿地滾……父母回來，少不了一頓責罵。只是，罵著罵著，孩子在頑皮地笑，父母反而抹起了眼淚水……

（4）

昨晚的一次集會，勾起了無數往事，也令我深感不安。蕭含乃一介書生，何德何能，安敢安心享受你們的如此厚愛？——唯有更加努力，做得更好，方不辜負諸位的一番美意。

人之相交，唯在真誠，唯在交心。所謂忽悠，只有一二，沒有三四。

哎哎，人在世間，智力相侔。天地者，大家之天地；光陰者，眾人之光陰。你可以忽悠一個人，安能忽悠天地乎？你可以忽悠一件事，安能忽悠光陰乎？因此，不忽悠，不得瑟，不作秀，不裝蒜，是我處事的「四不原則」。

眼前放著三個文件，一一道來，也算一個差強人意的交代吧。

第一個，是博友李振江先生的一封呼籲書，他在書中，呼籲在省會建立一個「田園文化園區」，「讓崛起的新石家莊在高樓林立的大都市內有一塊一定歷史時期的田園文化園地」。這個建議，無疑很好，為之鼓與呼，也是媒體的責任。擇日一定要做好這件事。

李振江先生的家庭博物館，我曾經前往參觀，真的是琳琅滿目，具有很高的歷史文化價值。寶藏就在鬧市，更加值得珍惜。

第二個，是中國散文學會的通知。通知說，要編纂《中國散文家大辭典》，請寄代表作1-2件，並撰寫個人詞條，還特別聲明，不向入編者收取任何費用，亦無稿酬和樣書。

老實說，對自己究竟是不是散文家，毫無概念。對這類辭典之類，一直很淡漠，假如不說反感的話；入選這個，究竟有啥意思么。

呵呵，等哪天有時間了，再選一兩篇寄去吧。

第三個，是聖嚴法師的108句《自在語》。

聖嚴法師被譽為「四百年來台灣最具影響力的50位人士之一」，14歲狼山出家，歷經沙彌、學僧、軍旅生涯，再次出家後，在山中閉關6年。1975年起旅美弘化，此後長期駐錫美台兩地，並至世界各地指導禪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