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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春秋:郝柏林和那一個世代

編者按:

台灣學者江才健曾與郝柏林先生在北京、天津與台灣相遇相交,最近得悉郝先生病逝消息,頗有感觸,遂寄此文。

撰文 | 江才健(台灣科學文化評論工作者)

責編 | 程 莉

知識分子為更好的智趣生活ID:The-Intellectual

認識郝柏林是頭一回到大陸訪問的1992年。我猜想在北京已經和他見過面,因為在北京我去了中科院的理論物理研究所,而郝柏林是那裡的當家人物。但是我對郝柏林有深刻印象卻是在天津。

那一次吳大猷以中央研究院院長身分訪問大陸,北京的「兩岸物理學家大會」是一個轟動的事情,吳大猷再到天津南開大學訪問,一是因為他是南開大學畢業,另外那年正好楊振寧七十歲,因此在南開大學有一個研討會,也有歡迎吳大猷和為楊振寧生辰的慶祝會。

1992年大陸雖然改革開放超過十年,但是一切還在起步,記得當時的一篇文章,談包車由北京到天津的經歷。文章中特別說起北京到天津高速路旁鄉村,多有整齊栽植的成排楊樹,頗似歐洲鄉村的美景,當時那一條高速路,車流疏落,只偶爾看到開過的集裝箱車(貨櫃車),難以想像如今的經常塞車景象。

那一回除了台灣去的,還有許多海外科學家,也有外籍人士,記得一天參與會議的科學家,到天津城內街上有名的烤鴨店吃飯,大家坐遊覽車前往,居然引起附近居民的圍觀,大陸二十年來的改變,亦可見一斑。

在南開大學的慶祝會,少不了要照一張大合照。我記得很清楚,那一天大夥就座站定準備照相,在照相地點對面路邊,放置了一些腳踏車,校警前去處理,結果卻和腳踏車主起了爭執,大家只在那看著,這時坐在前排的郝柏林忍不住大聲說了一句,「別在外人前丟臉了。」

1934年出生的郝柏林,今年整80歲,我初見他之時,他才58歲,可說正年富力強。對日抗戰期間,郝柏林得留德生物學家父親的鼓勵,在四川已奠下對科學的興趣。大陸新政權建立時,他高中已將畢業,但未能進入自己嚮往的北京大學,卻入了留俄國的先修班,1954年他被派往蘇聯哈爾科夫工程經濟學院學習礦冶,他靠自修後來進入哈爾科夫國立大學理論物理專業,甚至後來與蘇聯大物理學家朗道有一段師生之緣。

朗道是蘇聯的傳奇天才物理學家,不只自己做出傑出的科學工作,也帶領一大群年輕蘇聯物理學家,在非常廣泛的範圍,做出相當紮實的工作,對近代物理學以及蘇聯的物理科學,都有極重要的貢獻。1958年朗道50歲生日,朗道所在的研究所,送他一對大理石片作為賀禮,上面刻著朗道推導出的十個公式,被稱之為「朗道十誡」。

朗道有著許多天才人物的個性,言辭尖刻,對於科學的不正確毫不寬容,儘管如此,那群年輕科學家還是非常高興跟隨他學習,只不過他們背後在朗道的照片下面加上一句話,「小心,他會咬人!」

朗道的科學研究以及他所帶領的蘇聯科學傳統,1962年碰到一個戲劇性的轉折,那年朗道發生車禍,嚴重傷及腦部,雖然他又生存了6年,但是科學生涯可說完全終止,然而一般認為最具代表性的諾貝爾獎,就在那年頒給了他。

朗道除了科學之外,為人津津樂道的是所謂的「朗道尺」,他用一個數學的辦法,來給科學家分等級,他認為愛因斯坦是最高的0.5級,一般得諾貝爾獎的科學家,頂多是第2級,朗道最初把自己列為2.5級,據說後來他做出超導理論方面著名的「朗道-金斯柏格方程」,把稿子往桌上一丟,說自己終於可以列入第2級。

跟隨朗道做研究,都必須通過他所設定的「理論物理最低標準」,那是一些困難的理論測驗。1961年郝柏林再出國到莫斯科大學,曾經找朗道希望成為他的研究生,許多是靠自學的郝柏林,天分過人,得到了朗道通過測驗的認可,可是朗道很快出了車禍,沒有再回到研究所,所以郝柏林在2008年寫的《朗道百年》文章,說他從來不說自己是朗道的學生。

這正是郝柏林的一個風格。他在中國大陸理論科學研究方面,如同朗道,也在好些方面的傑出貢獻。在文革的十年中,他潛心鑽研統計物理中「三維伊辛模型」的精確解問題,中國大陸統計物理代表人物王竹溪認為,郝柏林所做出的是目前最好的結果。除此之外,郝柏林還在電腦計算、渾沌理論和生物物理方面,有相當紮實的工作。

有一段時間,「巴西蝴蝶振翅,造成德克薩斯州颶風」的所謂「渾沌理論」大行其道,我曾經請教過郝柏林,他雖然這方面做了不少工作,也被美國這方面研究著稱的聖塔菲研究所請去報告訪問,但是他認為這方面還很初步,不願多談。

一直給我沉潛低調印象的郝柏林,也來台灣訪問多次,他曾經寫過幾本談一般問題的著作,其中一本《負戟吟嘯錄》,收錄了許多文章,是他數十年對中國大陸科學發展不合適作為的直率批評,也有他對於科學以及科學人物的坦誠論斷。其中有一篇《郝景盛》,雖說談論的是他的父親,但通篇只有說郝景盛的工作和生涯,無一語言及父子關係。

90年代,中國大陸經濟改善很快,那時有些計劃以高薪引進許多留學的年輕學者,一次郝柏林和我談起,認為給予這些年輕學者特殊待遇,把他們挖回來,未必是能建立真正的學術根基的好辦法。

郝柏林的那一個世代,科學研究無疑是他們報效國家的使命,因此對於科學也有著一種神聖的看法。在《負戟吟嘯錄》中他談到朗道,認為朗道對於蘇聯的重大貢獻,源自他做人的道德品質,郝柏林認為,愛國心是科學家的重要品格,顯然他也是如此自許的。

製版編輯:核桃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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