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歸去來兮
歸去來兮
作者|李君
她的孫兒又在開始抱怨了，不過是因為她炒的菜鹽放的多了，吃起來有些咸罷了。
年邁的老人顫巍巍地放下正要夾菜的筷子，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正扒著白米飯的孫兒，有些哽咽地說到，等你老了，就知道了。
她的孫兒並沒有理會她，而是又一聲驚呼，啊呀，奶奶，菜沒擇乾淨，看，這菜葉上還有蟲眼……怎麼還有頭髮！我不吃了！
於是，重重地將筷子摔在桌子上，起身揚長而去，卻沒有看到，老人眼中隱忍的濁淚。
現在的少年，仗著自己年輕，正風華正茂，自以為是，認為世間一切都應該圍著他們轉。
他們哪裡懂得，老人那份不可說的無奈與落魄，聽到老人的話，大抵只會不屑地一笑，並沒有將它放在心上。
……
等到有這麼一天，老人累了，走不動了，她將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躺在床上，就那樣靜靜地離開，不帶一絲痛苦地離開。
可是，老人哪能沒有痛苦呢？只是，那份痛苦該給誰說，誰又願意坐下來耐心地聽老人不厭其煩地講那說了無數遍甚至你都可以背下來的碎碎念與過去的故事呢？
他們都有自己的事，老人每次想要找一個人說話卻又不知道該和誰說時，都這樣安慰自己說。
可是，她心裡比誰都清楚，只是不願說破罷了。或者說，這樣解釋，她的痛苦或許就減少了一些，內心就能好受一點了吧。
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老人每每都會這樣自嘲到。
……
又是一年重陽，曾經不可一世的小破孩早已長大了，他再次來到奶奶的墳前，帶來了菊花酒與茱萸。
雖說只有清明節燒紙錢，但是，他昨夜夢到奶奶了，奶奶衣衫襤褸，被人推搡著，摔倒在了地上。額頭碰到了地面，流出了好多血，他大喊，奶奶，奶奶……
可是，奶奶她聽不到。只見她動了動胳膊，試圖站起來，卻又無力地垂下。不久，就沒了動靜。
奶奶死了，在他面前那般無助地死去。
他在一片猩紅中哭著醒來，摸了摸臉龐，不知是冷汗，還是淚水。
自己有多久不曾夢到過奶奶了，大抵，根本不曾夢到過吧，或許夢到過，也只是一閃而過的黑白畫面，轉瞬間就不見了。
多久，你不曾入夢來？今夜，卻夢到了你。
我想起了我以前所犯的種種過錯，忍不住哭出了聲……
想起你在我面前欲言又止的模樣，眼中儘是膽怯與小心翼翼；想起你又一次不小心弄髒了褲子時一臉的茫然與獃滯，後來我在給你洗褲子時，你試圖奪過褲子，一臉的緊張，以及奪過褲子後試圖掩飾的尷尬神情；想起你討好地為我做了一桌飯菜，我因為難吃而不願吃時，你的不知所措，我離開飯桌時，你哭紅了眼眶……
其實，那時我也無事可做，本可以坐下來靜靜地聽你講那講了一遍又一遍的故事，卻在看到你眼中的膽怯時，內心猛地一顫，我退縮了，我飛快地逃離了，唯恐你看到我眼中的慌亂。
其實，弄髒了褲子也沒什麼好笑的，你是我的奶奶，我更不會去嘲笑你。我看到了你的蒼老，因為愧疚，想要幫你洗褲子時，你卻躲開了。那一刻，我偷偷轉身，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哭出了聲……
其實，那桌飯菜很可口，只是，我心裡惦記著院外正在玩耍的小夥伴們，那只是脫身的借口罷了。
……
好想給你解釋清楚，可是，那時你早已離開了，不曾告別，就已靜靜離開。
是的，你已經離開了，可是，周遭還有獨屬於你的氣息，滿滿都是苦澀。你生前，我不曾好好愛你，卻在你離開後，用回憶不斷地懲罰自己。這又是何苦？
人啊，最可悲的就是，我本可以。
我本可以好好地愛你，我本可以好好地陪著你，我本可以好好聽你說話，我本可以不和你爭吵……
可是，我們都輸給了時間，輸給了自己所謂的驕傲。
他說，我錯了。
原來，有時候，有些事，有的人，一旦錯過，就成了一生的過錯。
有這麼一天，我也會老去。那時，我或許才會領悟到，當你老了，就知道了。
可是，那時，我知道自己錯了，你在哪裡？你還會回來嗎？
若有來生，我願為長，你為幼，讓我代替你受盡一生之苦，換你天真無邪；若有來生，我願好好地愛你，愛與你在一起的漫長時光；若有來生，我不會再小孩子氣，我願剝奪掉童年該有的色澤，只為換你歡顏……
村中又有一位老人逝世了，她走的好不安穩。子女們都不在身邊，人們覺得不對勁時，發現她死了已經有三天了。
破舊的衣服髒的發亮，都能擦出火星來，還時不時地竄出一兩隻小鼠仔來。火炕邊緣處，放著一個不怎麼乾淨的飯碗，裡面的麵條都風乾了，表面一部分還發霉了……她的離開，好生落魄。
那麼，你走時，又有幾人在身邊？
我們，都不在。你該有多傷心？
……
我本在挖掘人心，卻發現人心的淺薄。年少自私，失其所愛。長大後，大都懂事了，日日懷念。
用這般痛苦的方式折磨自己，大抵是歲月對我最壞的懲罰。
你好久不曾入夢，如今夢到，淚水便止不住地往下流。
……
燃燒的紙錢轉眼間就化成了漫天飛舞的黑色灰燼，幻影中，是你漸漸離去的背影。
你用背影默默地告訴我，不必追，也不必懷念，珍惜眼前人，不要重蹈覆轍，就是對我最好的愛。
後記：也許有一天，他們會變得愈發嘮叨，或者會時不時地忘記剛說完的話，甚至失去自理能力，請你一定不要嫌棄他們。你可知，這也許是你和他們最後的時光。明天，或許下一刻，他們就會離開你。願你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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