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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條 今宵別夢寒

一隻船孤獨地航行在海上,

它既不尋求幸福,

也不逃避幸福,

它只是向前航行,

底下是沉靜碧藍的大海,

而頭頂,是金色的太陽。

——萊蒙托夫 《一隻孤獨的船》

前年的臘月二十九,早起出門上班。路上行人不多,就連公交車站也是。始發站上,少有的停著兩輛空車,一前一後,門都大敞。頭一輛車上站著的幾個身影,趁晨光望去,有一兩個穿著制服,像是警察。

我上了後邊那輛,沒過多久車便出發。搖搖晃晃開出去幾站,車停門開,乘客匆忙上下,跟往常一樣。司機左看右探,終於用目光鎖定了站上的工作人員,然後高聲喊話:

「死了人,前車來不了了。」

「不知道啊,忽然就不行了。」

道路嘈雜,聽不到站台上的人以何為應。沒幾分鐘,傳來的聲音就變成了「車輛起步,請坐穩扶好」。

對話結束得很快,死亡的降臨也是同樣。

我在座位上出神,胡亂猜想原本屬於他的這一天會怎樣度過。面對死神的臨時造訪,充盈在他心中的是恐懼還是不甘。他是不是還有話要說?有的吧,像舞台上的演員,腦海里的動作台詞尚多,正準備一一呈現,卻被驟然掐滅光芒,只得逐漸淡化為黑暗的一部分。

無從選擇,突如其來。

兩者里任何一個都足夠兇猛,雙雙倏地現身,實在可怕。

稍早一點的某天,翻看朋友圈,見有人寥寥數語把愁苦遮掩得雲淡風輕,輕輕中透露著不想再活的念頭。我頭皮發麻,忙不迭向共同好友打聽他的狀況,知道沒事兒,才鬆了口氣。

是千真萬確地怕死。

有人怕死,有人害怕活著。

比這些都早一些的春天,我的朋友從他自家的窗戶里飛身而下。原本乾淨講究的他,給摔了個稀爛。後來聽說,儘管他身體單薄,赴死的決心倒是力大無窮,三番五次,但求終了,任憑几個人都攔他不住。

此後我常做噩夢。夢裡他作為死人仍是垂手侍立,問他什麼都只回赧然一笑。偶爾言語,其間凈是因為曾經辛苦乏味地苟活而滋生的抱歉。

其實在活著的時候,他的確遇過不少的惡人惡事,但他從不這樣表述。在寫給我的長信里,他逐項羅列那幾年蒙受的厄運,看得我心都快碎了。

我對那些陌生的人名、突然的轉折、戛然的情節深感遺憾。同時令我感到遺憾的是,當生活草草篡改了他的生活,他把這一切仔細收好拿給我看時,我無法在字裡行間為他標明註腳,尋找伏筆。

不能說那些發生的事情稀鬆平常,但絕非罕見。好在,他說頓學累功,其中的奧妙已經能夠領會一二。依照墨菲定律,小概率事件必將發生,不容置喙。因此,他極少抱怨,談及打擊、失望和辜負,反倒盡心竭力為對方辯護,堅信其中事出有因。

「如果當初我更加努力……」,「如果我生就得更加高大英俊……」,「如果我待她以更多的溫存……」,「如果我從來沒有讓他失望……」。

因果往複,不幸被悉數歸咎在諸如此類未能兌現的「如果」上。他性格剛強,卻硬生生把意志彎曲成容器,怔怔用兩手端穩,用來盛裝揣測而來的別人的心意。

理解從未發生,頷首是他的忍耐。

見識過一些生老病死、愛憎別離、避之不及、求之不得,有那麼一兩次,我幾乎要對人生的基調做出與夢裡的他相似的判斷:

生有何歡,死亦何哀?請你多加擔待。

所以我始終沒有開口勸他,也沒有跟他說,即便活著難免苦楚,但活著就有擺脫苦楚的希望,而且在此之前,很多人能夠陪他等候。

我沒有說過。仔細回憶,我甚至沒料到他曾飽受病症的困擾,只把涌動的熱淚當做情緒的跌宕。人生起伏,高低興衰,誰沒有遇過?風停了,波瀾自然會停。

風的比喻把我從中摘了個乾淨。

興風作浪,魑魅魍魎。

是心裡有鬼。

看過一冊繪本,名叫《是我把你弄哭了嗎?》。綠色封面上,一頭斑馬對著另一頭斑馬的屁股發問:「嘿,陪陪我好嗎?」

看完了書我才知道,斑馬不敢獨個兒睡覺,海龜從小就沒有見過父母,大象再高興也跳不起來……就像前言里寫的那樣:

「讀得越多,我就越無法忽視動物對生活的不滿和抱怨。

地球上每種動物都有傷心事。」

知道這些傷心事兒的意義何在呢?對於獲得更高的工作效率、更稱心的勞動報酬或者更好的睡眠質量而言,它無濟於事。翻來覆去把這本小書看了幾遍,我還是耽迷在之前的困境中,難以脫身。

當然了,我希望這個世界上壓根沒有傷心事。就像我希望驕陽下背著大袋水泥的老頭子能生得再健碩一些,希望自打上個世紀就站在排洪溝小橋上的建築工人們不是為了取悅來來往往潛在的業主才日復一日地憨笑,就像我希望停在十字路口的司機們可以面容平和地禮讓跛腿的少年走去斑馬線的那頭,而不是用尖銳的鳴笛催得他滿頭大汗。

就像我希望,所有人都不用感受一丁點兒的惡意。

可我只是站在原地希望,並沒有走上前去,我沒有走上去幫佝僂的老頭子撐把勁兒。不僅如此,我還皺著眉頭從散發汗味的建築工人們旁邊經過,並且調高耳機音量,對那些急促的喇叭聲充耳不聞——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到啊。

你是無辜的,對,我知道。我甚至還知道為了保持無辜,你付出了多少努力。可無辜的苦難者數不勝數,我無法向每一個伸出援手,於是不向任何一個伸出援手,非常公允。

所以我沒有幫你,也不指望你來幫我。

自顧不暇,我說我們只是自顧不暇。人各有命,我想我們最終人各有命。如果所有人的悲傷和憤怒都餘音繞梁,得吵成什麼樣兒啊?還是默不作聲為好。

沉寂中同你擦肩,我的背影狡猾又堂皇:

「我們是早晚要分別的,願你能看破。」

你,我,所有其他人、物件、感覺,我們。

據說上句話出自李叔同出家後寫給日本妻子的信。相識十一年後,李叔同的夫人帶著他們的幼子千里迢迢尋到虎跑寺,淚眼婆娑,勸丈夫回心轉意,莫要棄她而去。但當二人在西湖的薄霧中分舟而立,叔同只說,請叫我弘一法師。

「對你來講,硬是要接受失去一個與你關係至深之人的痛苦與絕望,這樣的心情我了解。但你是不平凡的,請吞下這苦酒,然後撐著去過日子吧。」

善哉善哉,是為他的慈悲。

就像我希望,你試著去接受並且領會這種慈悲,試著對種種有去無回保持心靜如水。

我也覺得累。

異鄉、生病,棘手的工作和迥異的環境。早起睡醒,身體還未擺脫前日的沉重,新的麻煩卻一樁又一樁地冒出來。

心緒不得安寧。

最難忘懷,是他來和我告別。我雙目圓瞪、死死盯住的,依舊是周邊雞毛蒜皮的瑣事。他發來大段的勸解,試圖給我以信心和勇氣,臨了是對話框里一個暖融融的微笑表情。

竟是訣別。

之後的之後,我總是在想,那要花費他多少力氣,會不會令他對人間多失望幾分。也是在那會兒,我明白了。我們的孤獨,源自於我們自私到根本就沒有用心去體會過那些更孤獨的心境。

對不起。

對不起,我在「對不起」上耽誤了過多的時間和精力。

聽朋友說起過他的180單擊四連音。這個頗為專業的形容是指,在打鼓的時候,每分鐘敲出180個四分音符,即就是60秒內擊鼓720下。

一秒過去,12次敲擊。

我驚詫萬分,他語氣平靜,說即使更快,也仍然可以實現。

儘管帶著天生的憂傷,我們最好還是歡欣鼓舞地過完一生吧。

和節奏一樣,我們可以更強。

在奔忙無定的前路上,你堅定的眼光是我的氣力。夢裡夢外,我們都不應該是冷冰冰的。

end

編輯:水 杉 美編:張 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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