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容手術是很賺錢，但那些燒傷的畸形的病人，更需要醫生

「醫生，你的雙眼皮是做的嗎？」每次被這樣問到都有點尷尬，我只好說：「是我媽給我做的。」

後來想想，也理解了大家為什麼會這麼想。公立醫院整形科的醫生，有些埋頭做事，實在不太注意形象。要是給你做美容的醫生，是一個沒什麼頭髮的油膩中年男醫生，你心裡舒服嗎？

如果真的想賺大錢的話，大概就專門做美容了吧，這兩年鼻綜合、隆胸、抽脂這些都太火了。但跟治病救人的整形手術相比，美容手術難度還是小一點。好多其他科的醫生看到這裡賺錢，都轉來做美容手術。

但我還是想在整形外科做修復重建。那些被燒得五官都沒了的病人，生下來就有畸形或者殘缺的病人，不做手術就沒有正常生活的病人，他們更需要醫生。

我是今年夏天來八大處讀整形外科博士的，這裡的硬體設施，哎，實在太破了。你看這個辦公室，是原來的研究生宿舍臨時改的。辦公桌椅也是十幾年前的了，吱嘎吱嘎的。

但這裡的醫生，技術是真的厲害。八大處是全世界最大的整形醫院，中國人多，各種各樣的患者也多。很多人都以為國外醫生技術更牛一點，其實臨床真的不一定，因為好多病例他們一輩子都沒見過啊，但在這裡就很常見。

要說服務的話，公立醫院確實可以向一些私立醫院多學習，說出來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但如果外面那些能做得更規範一點，就好了。現在還出來很多美容工作室？毫無醫學背景的人，培訓 7 天就能打針了？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我就碰到過一個，患者被送來的時候，左邊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整個人神志不清。她的妹妹自己開工作室，就給她太陽穴打玻尿酸，結果打到血管里。她妹妹應該是被那樣培訓過，知道溶解酶可以把玻尿酸溶解掉，來了以後就問我們有沒有溶解酶？但是醫院一般都不會備溶解酶，她就在那裡不停打電話，可能是問給她供貨的人。

她描述這個事情的過程也很輕描淡寫，「我看到哪裡冒血，就往哪裡打呀。」 這個話在我們醫生聽起來，真的是只能用震驚來形容。當然是要避開血管的，怎麼可能往冒血的地方打呢？嚴重一點的話會出人命的。眼睛血管已經堵住了，留給醫生的時間很短。

這樣的機構，真的太危險、太恐怖了。

安全肯定是所有人最關心的問題，但也不能說公立醫院就一定沒有風險。至少我們能做的項目，用的藥品，都是經過了層層審批國家批准的，不會有質量問題。

但就算是國家批准的藥品，比如 2000 年左右的時候很火的奧美定，10 年後集體爆發出現問題，現在已經被禁用了。當時不知道啊，很多 40、50 歲左右的阿姨，在那個時候注射奧美定隆胸的，都成了受害者。

我常常覺得，很多人輕視了注射的風險，又高估了開刀的風險。

就拿隆胸來講，奧美定出事以後，很多患者都想從胸里把它取出來，但這根本不可能啊，怎麼取得乾淨呢？但如果是假體放進去，不想要了就能幹乾淨凈取出來。

對任何一個公立醫院哪怕已經很有經驗的醫生來講，注射也是一件需要特別謹慎的事情，因為如果有一點偏差，就是有生命危險的。但是切雙眼皮這種，是不太可能出人命的。所以我不理解那些工作室的人，為什麼會隨隨便便就給人打針？可能真的是無知者無畏吧。

在我們醫院，1ml 瑞蘭二號玻尿酸加上注射手術費，價格大概是 6000多元。這是國家規定的價格，不可能便宜的。但是外面有些很便宜的價格就能打，我也不知道它打的是什麼玻尿酸？如果是打少了，那可能也還好，但如果打的是別的東西呢？可能就永遠留在你的體內了，以後會怎麼樣真的說不好。

如果是我的病人想做鼻綜合，我肯定會首先建議她做永久的，比如用自己的肋軟骨做假體隆鼻，因為是自己身上取的，所以不用擔心排異。如果是墊了肋軟骨，萬一哪天不想要了，也很容易取出來。除非她希望創傷小一點，才會考慮玻尿酸，但也一定會讓她知道，玻尿酸是會代謝掉的，過段時間就恢復原樣了。長期打的話，成本上花得也不少，還不能保持，何苦受更多的罪呢？

相比那些整形外科手術，美容手術真的挺簡單的。但怎麼說呢，也有意義。有一次，我給一個患者開雙眼皮，做完以後就給她一個鏡子照，問她是不是滿意，還有沒有什麼地方要調整的？她看了以後，差點從手術台上跳下來，「太好看了！」 她很高興，我也挺有成就感的。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老師上課時給我們講當年八大處的創始院長宋儒耀的故事：小到任何一個傷口，怎麼縫合最不明顯，他都會很在意。平常就是用尺子量來量去，這樣子練習的。在外科醫生里，整形科大概是最在意細節的了，我們用的刀是最小的，線也是最細的。什麼叫手術效果好？這些細節都是。

現在談整形美容的越來越多了，但還是有很多誤區讓人哭笑不得。

比如有的患者會拿一個照片過來，說醫生我想整這樣的鼻子，那樣的眼睛之類的，很無奈。「你不是醫生嗎，難道不是想整成什麼樣就整成什麼樣？」那你基礎還不好呢，不能整成明星的樣子，這能怪我嗎？這種溝通起來就很費勁。再說肯定是整體綜合來看的，不可能動了一個地方就都好看了。

相反的一個極端，就是覺得整形美容要動骨頭動刀的，特別危險。這種過分的擔心，也沒有必要。像雙眼皮、切眼袋這些，我都是支持親戚朋友去做的，技術已經發展得非常非常成熟了。

還有一個很普遍的誤區，就是跑來說自己是「疤痕體質」，問能不能開刀？都不知道這是哪裡來的說法。你劃破了留一個疤，燙傷了留一個疤，這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什麼叫疤痕體質？指甲輕輕劃一下皮膚，就會鼓起一道痕迹。長一顆痘痘，旁邊周圍皮膚都腫起來了，這些才叫疤痕體質。

當然也有一些患者提出來的需求，我們是無法滿足的。如果你的職業，要求容貌要誇張一些，比如演員一般都會要求鼻子特別特別高，上鏡好看就行，那溝通過可能也行。但有些並不是這種原因，就是追求那種極端大、極端高的，如果不符合美學參數範圍，我們是會拒絕的。他們有些最後就去別的醫院做了。

每天在整形外科，看著身邊這些病人，就覺得我有現在的生活，已經很知足了。他們有些因為燒傷，整個人都面目全非。或者家裡沒錢，想治也治不了，一點辦法都沒有……就像前段時間很流行的那個詞，我覺得好醫生都是「佛系」的。

當時在武漢的時候有一個患者，他們夫妻倆快 60 歲了，從河南過來看病。那個男的在泌尿科住院，他老伴兒手上長了一個血管瘤，就來我們科看。她之前在當地其實已經做過一次手術了，但失敗了。我們看下來也給了一個診斷方案，先切除，再修復。但她當時就說，「醫生我不做這個方案，我要截肢。」

「為什麼呀？」我很納悶。她說，截肢便宜，花錢少。但如果做手術，花費高是肯定的，還不一定能成功。因為已經失敗過一次了，所以她沒什麼信心，老伴兒看病也需要錢。我當時心裡就特別難受。其實她當然是想治的，不然為什麼要來我們這兒看？截肢手術很簡單，當地醫院就能做。

你說當醫生，最難過的是什麼？大概就這種吧。那些說整形效果不好來鬧的，也就心裡煩兩天，拉倒了。但這樣的事情，就會覺得自己真的很無力。

很多人不知道，變性手術，也是在整形外科做的。

那會兒我剛做醫生，就碰上一個女孩兒，她想變成男生。那個時候我也很害羞，都不太敢問，怕太敏感，或者怎麼樣。結果她特別主動跟我說自己的故事，小時候怎麼長大的，為什麼想來做手術。有一次我給她換藥，被她發現我手機老沒電，她就說，「我們家就是做充電器的，下次我帶一個來給你。」 她真的把你當朋友，還是挺開心的。

很多時候，我們給患者治的是身體上的病，但面對的還有他們心理上的問題。

這兩天我在做的手術，就是一個大學生。在 2 歲的時候嚴重燒傷，一個手臂沒了，整個皮膚都是褶皺在一起坑坑窪窪的，只有額頭上有一塊皮膚是好的，我們就擴張那裡，把好的皮膚移植到身上。你說這 20 年，他是怎麼過來的？根本沒有自信面對別人。父母以前不帶他來治，這輩子可能就這樣毀了。

還有一個小男孩兒，送過來的時候五官都已經燒沒了，就是一個平板。那我們就要造眼睛、造鼻子、造耳朵，給他做上去。先把器官功能修復了，再慢慢撫平他心理上的創傷。

你說，這樣的病人，是不是更需要醫生的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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