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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飛I《棲鳳坡》:女性命運的四種形態

余華曾經說過,一個好的讀者應該懷著空白之心去閱讀,一個好的作者應該懷著空白之心去寫作。然而這個「空白之心」說起來很容易,做起來卻很不容易。每個讀者和作者其實都是帶著自己的經驗(比如年齡、性別、經歷、性格、心理、環境等)去寫作和閱讀作品,並長期陷入自己的經驗閱讀和經驗寫作之中,正如葉海霞顯然是根據自己的經驗寫就《棲鳳坡》,而我也必然根據自己的經驗讀解這個文本。總體來看,這是一部男性缺席、女性主導的短篇小說,在有限的篇幅里,作者最大化地呈現出以秋朵、樂意、海音子、合意為代表的四種形態的女性命運,這是其相對出色之處。

秋朵的命運是可悲可嘆的,屬「自我喪失型」。父親遭遇車禍,讓十八歲的秋朵不幸墜入「一個地獄般的世界」,家庭暴力,超生逃亡,小女夭折,丈夫斃命,恩人入獄,最終她只能從貴州農村出走杭州打工,後跟隨滿意來到皖南山區,棲息四年,終又飛離。作者似乎要把所有的苦難和所有的優點都疊加於秋朵一身,她既是一個被侮辱、被損害的弱者,又是一個勤勞善良、孝順體貼、堅強隱忍的強者,她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卻「一不小心」改變了合意的命運。需要注意的是,秋朵在棲鳳坡獲得了相對的寧靜,但並未獲得應有的平等和尊重,尤其是在沒有任何名分的情況下,她甘心為范家所有人付出和奉獻,最終因為不願剝奪滿意為人父的權利而捨棄自己追求幸福的權利。她留下三千元錢悄然離開,與其說成全了他人,不如說成全了一個充滿犧牲精神的「超我」,換言之,她為所有人而活,卻獨獨沒有為她自己而活。作者似乎在禮讚這樣的犧牲,而我卻不禁為這種喪失「自我」的犧牲而悲嘆。

樂意的命運是可痛可憐的,屬「自身難保型」。痴傻的樂意原本過著無憂無慮的瓷娃娃的生活,卻因當家作主的奶奶一念之差,不顧秋朵的執意反對而將其嫁作人婦,孰料被男方當作傳宗接代的工具,一生下孩子便棄之如敝屣,最終死在冰冷的池塘里。樂意無力反抗家庭的權威,無法保全自身,即使是她的父親也只能在臨終時說一句「樂意她,就是餓死在家裡,也比死在冰冷的水塘里強」。造成其悲慘命運的罪魁禍首似乎是奶奶,然而她又何嘗不是為了樂意的後半生考慮?兒子和孫女的相繼死亡又何嘗不會給她造成巨大的打擊,留下無法彌合的創痛?作者沒有再寫到奶奶,似乎無法也無力控訴這種好心的罪惡。我想說的是,古往今來有多少女子因無力掌握自己的命運而淪為政治利害、家族利益等祭台上的犧牲,樂意或不樂意,痴傻或非痴傻,終不免煙消玉損,彷彿可痛可憐、轉瞬即逝的一抹霞光罷了。

海音子的命運是可哀可怒的,屬「自甘墮落型」。作者雖然對海音子著墨不多,也只把她當作樂意的比照對象,但我覺得這是一個值得關注的現代「小人物」。輟學,打工,從一個天真的鄉村少女淪為一個自甘墮落的陪酒女郎,彷彿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推搡她朝自己所理想的方向背道而馳,其實是她自己迷失在1990年代以來物慾橫流的現代化進程中,而與她為伴的迷路者恐怕比棲鳳坡的茶葉還多。作者有意或無意地將「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之情都悄然省略了,只剩下對過去青春理想的回憶,這回憶算是對棲鳳坡的舊時光的懷念,對一切誤入歧路之人的憑弔吧。

合意的命運是可歌可贊的,屬「自強不息型」。「合意」確實是合乎作者和讀者心意的充滿正能量的人物。抓住得來不易的讀書機會,勤奮刻苦,自強不息,最終成為「知識改變命運」的底層知識青年,成為「到世界去」的踐行者,正如《平凡的世界》中的孫少平。其中重要的動力或許來自於她對於秋朵、樂意等人命運的直觀,對自我命運的反思。小說最後寫道那個人們口口相傳卻無從考證的傳說,「茶花盛開時節,棲鳳坡上有鳳來儀。百鳥之王,不負盛名。體態高貴,全身五彩斑斕,飛向高空後直入雲端,其鳴叫更是響徹九宵……」,這是對那片土地的詠唱,還是對「秋朵們」的頌揚,還是對自我形象的認同?皆而有之吧。有意味的是,小說題名「棲鳳坡」,意指「鳳凰飛過的地方」。然而,誰是這「鳳凰」呢?是從山窩裡考上大學的合意,還是在苦難中浴火重生、飛來又飛去的秋朵?都是又好像都不是。在傳統婦德和男權意識尚未消散的時代,在底層知識青年艱難生存的當下,所謂「鳳凰」或許只是「孔雀」或「庶鳥」,抑或只能是傳說吧。

毋庸諱言,《棲鳳坡》秉持的還是傳統現實主義的敘事,故事、語言、結構和情感都非常平實,平實得就像山間的野茶和流水,自然,隨性,當然其間也穿插著對皖南山區採茶風俗的詩意描寫,這對於讀慣了故事曲折、語言先鋒、結構新穎、情感激蕩的現代讀者來說或許會有「水不不服」之感,甚至會覺得過分保守。在我看來,小說無所謂保守與否,如果能做到以細節取勝,以情理動人,實實在在就應當比華而不實更有力量。當然,就目前來看,這個小說還是不免實在有餘,靈動不足。

最後我還想說的是,任何優秀的文學作品無不具有開放性,無不洋溢著象徵,換言之,都是經驗性與非經驗性、確定性與不確定性的統一,都是向不同讀者或某個讀者的不同時期開放的。《棲鳳坡》的經驗性與確定性的一面正如上述所言,沒有超出我的想像;而非經驗性和不確定性的一面卻付之闕如,至少沒有能調動起我非經驗性的思考。當然,我是以像余華《十八歲出門遠行》這樣的優秀之作來考量的,這或許是苛責,但至少可以表明我對葉海霞的更多期待!

(《安徽文學》2018年第1期「文學A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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