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安娜王妃：「他要把我父親的葬禮變成一場作秀 這是不對的」

作為工作人員，本應該時刻警惕王子夫婦的公眾生活和私人生活之間的界限，但在黛安娜聽聞父親的死訊後，這界限對我而言變得異常模糊。

3月29日下午，我接到黛安娜姐姐莎拉的電話。她悲痛欲絕。24小時以前，我們還對她父親的假死訊一笑置之，沒想到這麼快便成為事實。當時，查爾斯和他的私人秘書及指揮官理查德·愛勞德、兼職新聞秘書菲利普·麥基（Philip Mackie）等人在阿爾貝格安頓了下來。聽到消息，我趕緊找到愛勞德，希望他能讓王子親口告訴自己的妻子。出乎意料的是，王子讓我去見他；更出乎意料的是，與王子見面後，他們一致認為我才是與王妃關係最親密的人，應該由我告訴王妃她父親的死訊。

我忍不住想起多年前，伊麗莎白的父親喬治六世（King George VI）逝世，查爾斯的父親菲利普親王告訴妻子這一消息的感人瞬間。他們在房間里踱來踱去，沉浸於悲痛之中，也為接下來要面對的一切感到焦慮。

查爾斯的助手們都很擔心王妃的反應。儘管我認為承擔該事項的應該是查爾斯，但我想我應該履行一名警察的職責。王妃正處於危機之中，如果我不幫助她，那誰可以呢？查爾斯深知，妻子在聽聞自己的父親死訊後，一定會傷心欲絕，而他也要承擔妻子的悲痛給自己帶來的衝擊——最終還是決定由我向黛安娜宣布此消息。

在走向黛安娜房間的途中，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不情願。誠然，將不幸的消息告訴他人是警察的職責之一，但大多數情況下，警察和那些人素不相識。而王妃是我的主人，同時也是我尊重和敬仰的對象。因此可以說，這是我為她服務的過程中最難的一項任務。

我儘可能溫柔地告訴黛安娜這個不幸的消息。毫無準備的王妃起初表情平靜。但對於這樣的壞消息，有再多的準備也是於事無補的。她很快淚流滿面。

「天哪！肯。噢！天哪！我該怎麼辦？」她聲淚俱下。

我也非常動容。我坐在她的床邊，感到很無助。我輕輕地抱著她，儘可能地安慰她。此時黛安娜卸下了所有包袱，像一個迷路的小女孩兒。

過了一會兒，我小心翼翼地向她提出下一步的安排，儘可能措辭謹慎地提起了查爾斯王子。這對我來說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黛安娜立刻明確表態，要儘快獨自回到亡父和家庭身邊，無論如何也不要王子陪著她。

「肯，我是認真的，我不想讓他陪著我。他並不愛我。他愛別的女人。既然這樣，為何我還要顧及他的顏面？現在去世的人是我的父親，查爾斯這時候來扮成一個體貼備至的丈夫角色，未免太晚了吧！難道你不這樣認為？」她激動地說道。

我早已預料到這個結果，於是留下副官戴夫陪伴黛安娜，然後回到王子的團隊中。

到了這一步，王子與王妃之間已無話可說，而我也只能成為他們之間的傳話筒。更糟糕的是，王妃直截了當地拒絕了與理查德·愛勞德交談。她認為愛勞德是王子的左膀右臂，王子陣營的頭號支持者，更是她的頭號敵人。愛勞德此時也非常緊張，他能立刻預想到王子的反應。果然，王子知道後很震驚。他開始為自己和妻子以及孩子們擔憂。

在這個極其悲傷的時刻，我決定控制形勢。

「先生，在這個微妙的形勢下，您認為我們應該如何處理？」

王子看起來毫無頭緒。於是我很快做出決定——安全地把王妃和送回英國，並讓王子陪伴其左右。

鑒於我與黛安娜的良好關係，王子再次要求我與黛安娜談判。事實上，我已無計可施，但我依然同意盡我所能勸服王妃，但我不能做出任何保證。王子這時正在給位於溫莎城堡的女王打電話，告訴她斯賓塞伯爵去世的消息。

在回到黛安娜套間的路上，我忐忑不安。如果她情緒失控，並拒絕她丈夫的要求——她完全有可能這樣做——則一切又回到了原點，而守在外面的眾多媒體，將因此消息而異常興奮。斯賓塞伯爵的死訊是一個重大新聞，但如果這時王子未陪同王妃回英國，不安慰悲傷欲絕的王妃，媒體絕對會拿此大做文章。威爾士王子和王妃夫婦失敗的婚姻也會立刻公之於眾。

回到王妃房間時，我明確地告訴她：「夫人，你必須與王子一同回國。這件事不容爭辯。你必須這麼做。」

她已經泣不成聲。我談到自己失去父親弗蘭克（Frank）的情景時和她現在一樣，但我儘可能爭取時間，趕回去見他最後一面。我告訴她，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即便親人不在了，我們也應該為了家庭好好地活下去。

「夫人，這一切絕不是你父親想要看到的。他是一個忠誠正直的好人，絕不想讓自己的死訊成為媒體炒作的熱點，難道不是嗎？」

我不知道這番話是否能引起共鳴，但黛安娜的語氣明顯有所緩和。她平靜了下來，變得通情達理。

「好吧，肯，我會這樣做的。告訴查爾斯，我會跟他一起回去，但這麼做是為了我的父親，並不是為了他——是出於對我父親的忠誠。」

或許是「忠誠」這個字眼兒最終打動了她，讓她最終答應了。我也完成了王子交代的任務。大家的情緒終於稍稍緩和了。

理查德·愛勞德和菲利普·麥基出發前往阿爾貝格對面的蒙薩本酒店，召集媒體召開每日簡報會。當他們向媒體通報斯賓塞伯爵的死訊時，我守候在黛安娜床邊。此時在倫敦，暫時還無人得知王妃的父親已於當晚離世。在蒙薩本酒店，愛勞德和麥基向媒體講述了當天王室成員的所有行動。當愛勞德告訴媒體這個爆炸性的消息時，全場先是一片寂靜，直到《太陽報》資深攝影師亞瑟·愛德華茲提出關鍵一問：「理查德，這個消息是從新聞協會透露出去的嗎？」

愛勞德和麥基先是一臉茫然，隨後異口同聲回答道：「不是！」

現場立刻亂成一團。一大群人蜂擁而出，這種情景就像戰前三分鐘核武器攻擊警報剛拉響一樣，所有的記者、攝像及主持人爭先恐後地奪門而出，爭取以最快速度在報刊出版前發布消息。其中一些記者已經顧不得會打擾到其他客人，直接在電話里吼叫起來。

黛安娜在父親的葬禮上，向其致以最後的敬意。然而，難以想像的是，短短五年後，黛安娜便靜躺在了自己的棺木中。

此時王妃拒絕與任何人交流，嚴格命令我不允許讓任何人，尤其是她的丈夫及其工作人員進入她的套間。然而查爾斯對她的指令毫不在意。他和兩個兒子在外面玩雪球，並溫柔地告知他們祖父逝世的消息。兩位王子雖然傷心卻也接受了，這是他們首次直面死亡。作為一名敏感體貼的父親，王子已竭盡全力安撫兒子們，然而他卻無法安撫自己悲傷欲絕的妻子。

接下來的三小時，黛安娜情緒激動，我一直坐在床邊陪伴著她。她一會兒平靜地接受現實，一會兒又開始大喊大叫，發泄對世界的不滿。她極其渴望能立刻飛回家，可由於當時天色已晚，皇家飛機最早只能在第二天清晨到達。我反覆勸告她，靜靜等待天亮才是明智的選擇。

威爾士王子不可否認是個好人，他生性敏感，對人照顧有加，重視精神世界。在某種程度上，他在婚姻期間對待妻子的態度也是可以理解的。雖然我非常愛戴以及敬重黛安娜，也不得不承認她有時確實難以相處。何況任何一段關係或婚姻的失敗都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

第二天清晨，我們從萊赫搭乘汽車前往蘇黎世機場。這天碧空如洗，雪花紛紛落在山坡上，像是厚厚的糖粉撒在蛋糕上。作為一名虔誠的滑雪愛好者，王子從未來過萊赫，此後也再沒去過。王子此行的警衛官托尼·帕克正在駕駛汽車，我坐在副駕駛位置。查爾斯與黛安娜並排坐在汽車後排。

車內始終瀰漫著緊張的氣氛，通過後視鏡，我看到黛安娜眼睛直勾勾地仰望天空，一臉絕望。在長達兩個小時的車程中，車內一直保持死一般的沉默。

到達機場後，我們登上BAe146女王專機，一大堆早已等候在此的媒體立刻將攝像頭對準了我們。在整個飛行過程中，大家都沉默不語。

無論回程多麼不快，毫無疑問的是，事先制定的公關策略奏效了。第二天媒體馬上報道，在黛安娜王妃困難的時候，查爾斯王子陪伴左右。然而實際上王子王妃一回到肯辛頓宮後，便立刻分道揚鑣——王子去往海格洛夫莊園，而王妃則去向父親致以最後的敬意。

我跟隨王妃及其姐姐們，去往她們父親遺體安放的倫敦諾丁山的殯儀館凱尼恩教堂。當我們到達時，已經平靜下來的黛安娜，問我是否想向她的父親致敬。我拒絕了，畢竟這是個極為私密的時刻，而我是一個不屬於斯賓塞家族的外人。黛安娜笑了笑，回到姐姐莎拉和珍妮身邊，來到殯儀館門前。我多次與斯賓塞伯爵會面，他彬彬有禮，是位老派英式貴族。即便媒體屢有報道他與子女間關係不佳，但他與小女兒黛安娜始終親密無間。作為父親，他對孩子們關懷備至，照顧他們的任何需求。雖然他的第二任妻子雷恩·斯賓塞（Raine Spencer）伯爵夫人與孩子們之間不可避免地存在矛盾，但他絕不會讓這些矛盾影響他與黛安娜之間的關係。

不幸的是，威爾士王子和王妃關係卻絕非如此簡單。在伯爵的葬禮舉辦兩天以後，這對夫妻之間的關係進一步惡化。黛安娜的情緒就像是一座隨時會爆發的火山。一旦她真的爆發，我懷疑將無人能阻止——長時間積聚的憤怒和沮喪會影響到周圍每一個人。這時，包括伊麗莎白女王在內，王室所有人都很在意黛安娜在葬禮期間的情緒。

這天早上，我開車載王妃前往位於北安普頓郡的家奧爾索普莊園參加葬禮。王子也執意要參加，並且不顧妻子反對搭乘直升機前往。一路上，黛安娜都在重複一個話題：「肯，他要把我父親的葬禮變成一場作秀。這是不對的。」她不斷抱怨道。

整個斯賓塞家族都不歡迎王子的到來，可黛安娜的弟弟，也就是新的斯賓塞伯爵查爾斯，則勸服姐姐要平靜下來。葬禮當日，媒體留意到了王子並未在去往奧爾索普莊園的路途中安慰黛安娜。即便他出席了葬禮，從黛安娜的肢體語言中，也可以清晰地看出她很孤單。

在一個安靜簡單的家族儀式後，便對已故的斯賓塞伯爵進行了火化。王妃接過父親的骨灰，回到了位於大布萊頓教堂內部斯賓塞家族的地下室。四周布滿了蜘蛛網，空氣中也充滿著塵土飛揚的氣味。已故斯賓塞伯爵的孩子們都在現場，他們此時將所有的不和拋於腦後，站在石碑周圍，取出一支照明的蠟燭，靜靜地祈禱著。滿臉淚水的黛安娜也向父親做著最後的告別。

在此刻，難以想像的是，在短短五年以後，黛安娜靜躺在自己的棺木中，前往奧爾普索莊園完成了自己的人生之旅，並在這裡接受了數百萬群眾的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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