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讓美好限制了你的想像
我是山裡長大的孩子，對洪水的概念是在電視上形成的。洪水肆虐，村莊淹沒，房屋倒塌，老百姓流離失所，這都是難以想像的。直到我在黃淮大平原上工作時，偶然間查海拔高度，發現只有24米，才意識到腳下的險境，才意識到洪水來時避無可避的恐慌。你們在高高的寫字樓上辦公室，俯視腳下的滾滾車流和芸芸眾生時，是否能想到那些低進塵埃里的人群的避無可避？
也正由於這種避無可避，古往今來，這片大平原上的人不講究穿，不講究住，不講究行，只講究吃。錢財皆是身外之物，能夠落個肚兒圓才是正經事兒。你們在追求名車名表名包的路上越走越遠，可知有的人只是為了吃頓飽飯？
為了躲避洪水，老百姓在平原上建起了一道土埂，把房子建在土埂之上。在土埂上形成集市，在土埂建成小學。在這種特殊的地理環境里，也形成了特殊的地理名稱。你知道「東單」，你也知道「西市口」，你擠著買四環以內的房子，但你能想像到這地方叫「一道埂」、「二道埂」嗎？水過「二道埂」，意味的是什麼你知道嗎？
雨季來臨，洪水在土埂下滾滾而過，人們划船出行，去趕集讀書，但莊稼淹沒在水中，顆粒無收。連日的暴雨會使房屋坍塌，飲用水污染，疫情擴散。你出入高檔飯店，或是在路邊小店吃份大米炒菜，你知道有的人只能一日三餐熬粥度日嗎？
我曾辦過一起敲詐勒索案件，由中央撥建設經費，地方政府划出土地，給淮干灘區的群眾建安置小區，到了村這一級，村支書以選位置為名，向群眾按地段強行收取入戶費。導致施工三年，拿不出入戶費的群眾依舊沒有搬遷。
到村裡取證，籬笆院子，土坯房，建在一個單獨的凸埂上。一個赤膊的男人從水田裡回來。我在院子里看到他，還在想身體好好的，不出去打工賺錢，在老家受窮，活該。但他取下掛在門頭上的鎖，推開木門，在陰暗的堂屋裡，我看到一張竹篾搭的床，撐著灰黑顏色的蚊帳，中藥材濃郁的味道撲鼻而來。他的妻子已經躺了近十年，全靠他的照顧才賴以續命。
「一是我買不起那房，有錢都花她身上了。二我也不能搬，我出去種地，她癱著不能動，就把她鎖家裡頭。搬鎮上條件好了，種地就遠了。有個三長兩短趕不及……」一米八多的漢子抹著眼淚。
在另一戶人家問筆錄，趕上了飯點。主人家裡除了睡覺的地方，都蓋成了豬圈，養著四五頭豬。門口臨著一條河溝，搭著門板當橋。豬圈裡外，屎尿橫流，臭氣熏天，蚊蠅成群。我問筆錄的當間，主人的妻子端了一碗麵條端來門口。白麵條，炒雞蛋。我看了看，說我們有補助，自己解決。
我問附近有沒有超市？我吃碗泡麵。主人說沒有。主人家的小孩說他知道哪裡有買的，我說好，賣兩碗，再買兩根火腿腸，雙匯的。咱們倆一人一份。
主人說速食麵都是農忙時沒工夫做飯，應付人的，不能當一頓飯。吃麵條吧，不算啥。我壓抑著反胃的情緒，說沒關係，吃速食麵省事兒。
不一會兒，小孩捧著兩碗面飛奔著穿過門板橋跑了回來。白象大骨面，沒有腸。
泡麵的工夫，我問面在哪兒買的？還有別的賣的沒有。小孩很機靈，說以前看到前面的鄰居家有速食麵，就商量著買他們家的。
我端起一看碗底，速食麵早已過期……吃！我想，那戶人家肯定把這速食麵看的很珍貴，一直捨不得吃。
後來我回到城市工作，遠離那村子，也聽不到了他們的故事。新聞里看不到，報紙里看不到，自媒體微信微博都看不到。我真希望他們住進了新居，開始了新的故事。
但，一定是這樣的嗎？
你見過晚上八點的菜市場嗎？買菜的顧客已經退去，乾菜門店已經打烊，菜攤的老闆收拾完蔬菜，拿帆布篷蓋好。那些剝下的爛菜葉子被隨意丟在走道里，等待著市場工作人員的清理。這時，會有一撥人，打著手電筒，提著小藍，撿菜葉子。他們說家裡養著小兔，你信嗎？
你見過晚上十一點的飯店門口嗎？店裡的垃圾被抬出來傾倒在路邊，第二天天不亮這些垃圾就會消失，城市會再度光鮮。你見到過背著小孫孫的老奶奶嗎？小孫孫貼在她悲上睡著了，像掛著的一片紙。她一手托著小孫孫，一手在垃圾里翻揀酒盒子。那些盒子一斤才賣五毛錢！她說閑不住，正好晚上睡不著。我相信她睡不著，兒女不知道在哪兒打工，她和小孫孫留守。
你晚上八點在哪裡？晚上十一點又在哪裡？你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你看不見的世界又是什麼樣的？這是硬幣的兩面，為什麼翻到硬幣的另一面，會讓人潸然淚下？
莫讓那些美好的一面，限制了你的想像。徹底擺脫貧困，全面實現小康，就是我輩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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