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長安附近的杜陵是一塊風水寶地，周邊的一帶從漢代開始不是分封給功臣，就是建帝王墓園；到了唐代，更是官僚貴族莊園的集中地。其中，有叫「韋曲」和「杜曲」的地方，世代生活著韋氏、杜氏兩大姓，興旺發達得不得了，素有「城南韋杜，去天尺五」之說。單就當過漢唐宰相的人數，都各有十幾二十幾位。
由於正史中沒有韋莊的傳記，因此他的生平事迹顯得有些漫漶不清。比如他出自韋氏的哪一房，出生在哪一年，早年有過哪些行事，避亂江南的行蹤如何，等等，存在歧說。今人多說他的先人有初唐的宰相韋待價，他的高祖父是唐代著名詩人韋應物。
父母早喪，家道衰微，韋莊遠沒有他的前輩先人那樣可以靠著祖蔭庇護。家族的榮耀遙遠渺茫，門閥特權已如昨日黃花。好在他對此並不耿耿，淡漠到在他的文字里找不到關於家世出身的隻言片語。
韋莊一生中，經歷過晚唐的多任皇帝。他於文宗朝出生，武宗朝童年，宣宗朝青少年，懿宗朝中年，僖宗朝不惑之年，昭宗朝晚年，這幾乎是一部晚唐的社會史了。自盛唐中唐之交的安史之亂爆發以來，唐代社會矛盾和政治危機有增無已，國力每況愈下，朝政腐敗日益嚴重，到了晚唐已不可收拾。就韋莊個人而言，除了家道困窘，機遇缺乏，更有一番「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那就是科舉應試。前後十多年，他屢試屢敗，對狀態心存不滿而又心有不甘。「長安十二槐花陌，曾負秋風多少愁」（《驚秋》），「但見時光流似箭，豈知天道曲如弓」（《關河道中》），這些詩句都表達了他的內心痛苦與煎熬。
廣明元年（880）秋天，45歲左右的韋莊在長安應試，不料當年十二月間，黃巢軍隊攻陷長安――王權坍塌，旗號變幻：黃巢做了皇帝，改國號為大齊。唐僖宗如同其祖唐玄宗一樣又上演了一出逃離京城、避難四川的戲碼。韋莊陷於兵中，大病一場，差點喪命，兩年後才得機離開長安，到達洛陽。在洛陽，他寫了一首長詩，題目叫《秦婦吟》。詩中的主人公「秦婦」，是一位身陷長安兵中後又逃脫到洛陽的女子，以她的自述口吻，描寫了黃巢軍隊佔據長安這一段歷史。詩里寫了黃巢軍隊的迅猛威勢和城中吏民的猝不及防；寫了農民軍將領的富貴忘形和唐軍節度使的擁兵自保；寫了百姓的轉死溝壑和官軍以殺人、販賣人肉大得暴利的行徑。詩人的立場當然是站在唐政權這一邊的，稱農民軍為「賊寇」，但對於君主、官軍、藩鎮都有現實而深刻的批判。不唯如此，詩歌語言也流麗精工，深得人們喜愛。因為此詩，韋莊被呼為「秦婦吟秀才」，與「長恨歌主」白居易並稱詩國佳話。
不過，雖然《秦婦吟》這首詩給韋莊帶來很高的聲譽，但後來卻被他本人刻意迴避。古代房間的內部，有一種隔斷，就是用透光性很好的紙糊在木製的框架上，叫做「障子」，功能類似於屏風。為了裝飾和美化，障子上往往會印一些圖畫或詩句，《秦婦吟》就成了當時障子商人用得最多的素材。韋莊給家人定了一條規矩，就是子子孫孫都不準使用印有《秦婦吟》詩句的障子。他的弟弟韋藹在彙編韋莊的詩集《浣花集》時，也沒有將這首詩搜集進去。這方面的原因，有人認為是其中的詩句如「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之類，讓「公卿」們很惱火，再就是詩歌明裡暗裡揭露的事情，與後來能左右韋莊命運的某些人物有關聯。
更大的為難或許應該是，後來，一個忠於大唐政權的人卻不得已仕事偽朝，一個以故鄉為念的人卻不得已終老他鄉。這又是怎樣的一種抑鬱苦悶呢？
韋莊十分景仰杜甫。他在蜀地的時候，曾倘佯於杜甫生活過的浣花溪畔，修葺了早已頹圮的杜甫草堂，並住在那裡。他詩集的名字叫《浣花集》，也有遙揖老杜的意思。其實，韋杜二人的經歷，有局部相似的地方。比如都曾居住在長安附近的杜陵，科舉考試的運氣都不怎麼樣。杜甫遭遇安史之亂被困長安，唐玄宗出逃四川；韋莊遭遇黃巢之亂時也被困滯長安，唐僖宗出逃四川。杜甫冒險投奔繼位後駐紮在鳳翔的唐肅宗；韋莊本擬迎駕避難在寶雞的唐僖宗，因故未能如願。不同的是，比杜甫小100多歲的韋莊所面對的唐帝國，更加是日薄西山。
晚唐的後期，整個兒是亂世。平定黃巢之後，唐帝國再也無法平息藩鎮割據混戰的煙火，天子日漸成為傀儡。有一個叫朱溫的人，早先在黃巢軍中供職，後來反戈歸附唐軍，被唐僖宗封為梁王。再後來，他殺死了唐昭宗，又逼唐哀宗讓位給他，從而結束了唐朝歷史，在公元907年稱帝，建立後梁，開啟了五代十國時期。
為避戰亂，韋莊曾於中和三年（883）離開中原，飄泊江南等地十餘年。乾寧元年（894），年近60的韋莊考中進士。兩年後，奉唐昭宗的派遣入蜀，前往西川節度使王建處，調解西川與東川兩地的矛盾。王建賞識韋莊的才華，將其招至幕下，做了王建的掌書記。朱溫稱帝，改國號梁；韋莊也為王建詳細謀劃，力勸王建稱帝，於是建立前蜀，成為五代十國的政權之一。韋莊自己則做了前蜀的宰相，直到75歲過世。
韋莊是晚唐一代詩人中，政治上最為顯達者。《蜀檮杌》里說他「不恃權，不行私」，說明他官品人品都相當不錯。在他的詩里，常常為唐室江山的衰敗而嘆息，充滿著憂君情結和傷悼情懷。《台城》一首，即是如此：「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
韋莊仕蜀十來年，寫過不少詩詞。就其詞而言，常於美景麗人艷情的描寫中展現濃郁的鄉國之思。五首著名的《菩薩蠻》，往熱鬧里看，有「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桃花春水淥，水上鴛鴦浴」之類，但讀到「勸我早歸家，綠窗人似花」、「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幾何」，卻不難讓人品出這位江南遊子斷絕故鄉故國之路的苦衷。
歸路斷絕，他能將蜀地暫作故鄉嗎？《詞林紀事》里寫了蜀帝王建奪韋莊寵姬，以致寵姬自殺，韋莊以詞追念的故事。雖然此說未必真實，但韋莊詞中刻骨的相思卻也表露了他情感上的不快樂，「憶來唯把舊書看，幾時攜手入長安」、「如今俱是異鄉人，相見更無因」等即是。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文學經典賞讀 的精彩文章:
※處處滄海處處水，處處巫山處處雲
TAG:文學經典賞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