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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吟秋聲:枯樹枝上的羽毛 第一章3

他的視線望向遠處那棵銀杏樹,春是來了,但這樹可比不得那幾棵常綠的香樟樹,枝幹光禿禿的,根本不見綠葉的蹤跡。不過,因為長得高的緣故,那片色調如水洗牛仔布的天空成了它的背景,那帶點滄桑的樹枝,在純凈藍色的映襯下,顯得空靈而富有詩意,讓他暫時忘記了眼前和耳畔席捲而來的單調與乏味,一心一意投入於詩詞的釀釀中:

遠空多寂寞,

特意幾枝斜。

萬物皆禪意,

天邊一抹霞。

正暗自得意,卻見一隻小鳥一掠而過,因為距離遠,不留意的話,根本無法察覺。他在心頭暗暗稱讚著自己的眼尖。只見它在半空中徜徉著找尋落腳點,最後優美地落在那棵銀杏樹斜出的一根枝頭上。

樹枝被它意外地選中,悠悠地有節奏地上下晃動,形成一種無聲的韻律與優美的動感。他覺得自己的那首剛剛完成的絕句需要改動一下,一定要將動態的鳥兒放進去。於是這首詩在他腦海中重新出現的時候,就變成了這樣:

遠空多寂寞,

特意幾枝斜。

小鳥來添趣,

天邊一抹霞。

又一想,總得取個題目,取什麼呢?《長空》?《樹枝》?或者乾脆《無題》吧!於是,他在心裡又默默地將整首詩吟了一遍,自覺頗有一些韻味。

忽然腦海中滑過李白的《獨坐敬亭山》: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天才世上難尋,他們遺世獨立,無人對話,所有的孤寂都被寫盡了,自己自然無法與之相比。但世上的意趣,不會被一網打盡,總留下一些來,讓凡人也可以在精神上得到些許脫俗的享受。

天空一碧如洗,銀杏樹的枝幹靜靜地點綴著這個空曠明凈的畫面,小鳥則增添著畫面的動感。這個場景讓他忽然覺得自己此時是一個人,周圍別無他人,這種空靈的感覺讓他煩躁的心略微平靜了些。腦海中又不經意間出現了張岱筆下的句子「霧凇沆碭,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此時眼前出現的,可不是變成了「惟長枝一痕,小鳥一點,與銀杏樹一芥」?

他怔怔地看著遠處的風景,沉浸在自己漫想的天地里,忽然就覺得那直衝耳膜的聲音遠了,眼前整齊得過於刻意的隊伍淡了。然而,他縮得緊緊的心兒,卻像花朵綻放一樣,慢慢舒展開來。

「葛老師,想什麼呢?」一個辦公室的曹析一臉笑容地湊到他跟前,他這才發現,原來高音喇叭里已經在播放退場音樂,最後一個班都已快走到教學樓走廊了,遠遠看去,像極了一條長龍,龍頭部分已經探進去,只剩下後半截身子露還在外面。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個不經意的微笑。

「是不是班裡學生早自修搗亂,現在終於想出制服他的辦法了?」

曹析完全是好意,他能對她說什麼?四十幾歲的中年女教師,比這些學生父母的年齡都大,控制欲卻比任何人都強,並且還要自以為是地將這種變態心理強加到他的頭上。 但這絲毫不能影響他此時的心情。當他站在操場上,從遠處沒有綠葉的銀杏樹上享受到一點詩意的那一刻起,他就意識到,他的心完全可以屬於自己,只要他願意。這個結果讓他悶悶的胸口頓時變得輕盈起來。

曹析在他前面走,短髮在風中像鬃毛一樣粗硬,配合著雷厲風行的背影,竟沒有一絲女人味。春天還是來了,他看到塑膠跑道邊的泥地里,有一點點小而細的綠色冒出,在灰白色的土層上顯得十分生動,然而她走路帶風,害得走在後面的他,下意識地想要蹲下身去,用手攏著那些花,在它們周圍形成一個保護圈,免得那一道突如其來的強風蹂躪了它們。

大概因為緩過勁來的緣故,他的大腦變得更加靈活而運用自如。他對這早春的點點青草跡象喜愛極了,很怕它們沒有長成就被無數的可能摧殘了:全校這麼多師生,只要一隻腳踏上去,它們就可能要重新修整好幾天;學生成群結隊地走過,它們就必然長殘了;更不要說在維護校園綠化花草的阿姨眼裡,這些野草原本就不該長,那她們就會毫不留情地用工具或者除草劑,將它們徹底剷除。勞動人民太勤勞了,有時候還真不是一件好事,看不得落葉的也是他們,自然一定要拿起掃帚掃乾淨了才心安。

記得在學校食堂前那堵牆壁前,有著一小塊難得的泥地,由於光照極少而泥土濕潤,地上竟長出了一層苔蘚,並且沿牆爬了上去,讓這塊地方一下子有一種「苔痕上階綠」的詩意。他每次去吃飯前,總要蹲下身子看一眼,後來實在喜歡不過了,還曾滿心歡喜地挖了一塊苔蘚回家,用一塊玻璃罩子罩起來,閑著沒事時就噴點水,一直養到現在,看著總讓人有種清涼的禪意,國外還有人一心將地毯織成了長滿苔蘚的樣子,鋪在家裡就彷彿踩在原始森林裡。可是有一天中午,遠遠就看到一個阿姨拿著一把大掃把在那邊揮舞,他知道大事不妙,緊走幾步到那邊,已經於事無補,所有的苔蘚都被掃把蠻橫地划過,殘留著几絲可憐的綠色,醜陋得像黴菌一樣,阿姨皺著眉頭盯著地面,手裡的掃把卻沒有停止。他這點飯前的小小享受就此剝奪,卻連一句抱怨的話都說不出。

想到這裡,他忽然羨慕起畫畫的人,他們可以自由地選擇自己想要表現的事物,讓它們在紙上留下它們永恆的身影。又一想,似乎這樣說也並不恰當,至少學校里的美術老師和學生都沒有這種自由。美術老師不能決定他想要教什麼或者不教什麼,甚至有時候他們連教室里都沒有機會走進去,即使走進去了,學生也都埋頭做作業,沒人抬頭看他一眼,更沒人搭理他。而學生呢,大多不愛畫畫,彷彿那是一件多麼令人不齒或者不屑一顧的事,誰愛畫畫,誰的智商有問題。弄得那些真正喜歡畫畫的學生,總是躲起來偷偷地畫,看去一副自暴自棄、灰頭土臉、玩物喪志的樣子,畫的圖自然也難登大雅之堂,他們的塗鴉作品,反而更多時候成為老師們的笑柄。

也許天生就富有判逆精神,快三十歲了,他卻變得更加不願向任何人妥協,這麼胡思亂想的一瞬間,他為著美術所受到的無形的歧視,忽然就決定下來,明天去買水彩顏料,他要將這早春的小草畫一幅畫。彷彿為了告慰它們,他臨離開前,又向它們看了一眼,而那一抹淡而嫩的綠意,就此留在他的心頭。

這時侯,他已經不知不覺地走在辦公室門口,再走幾步就到自己的座位了。雖然在之前的那段時間裡,他其實什麼也沒做,但那有關銀杏樹和野草的思維漫遊,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整個人輕盈得像花間的蝴蝶。在這最單調乏味的現實空間里,他覺得,他終於以自己的能力,讓自己的心靈和大腦重新歸於自己,為自己打開了一扇通向自由愜意的心靈之窗,並且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他在學校呆了這麼些年,頭一次感到自己有活著的尊嚴。

他為自己感到高興和慶幸。

辦公室里的同事們早就先他一步到了,但每個人面前的作業本堆得太高,他們的頭在一堆堆的各色小山中攢動,若影若現的樣子,彷彿在演一出出皮影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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