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晴雯補裘」的思想境界

編者按：本期由宜陽博苑幼兒園贊助。

如果把《紅樓夢》分作前四十回、中四十回和後四十回，「勇晴雯病補雀金裘」一折，正好居於全書的中心，是不是作者有意為之，有待考證，讀者對這段文字的偏愛卻是不爭的事實。曹雪芹先生想通過「晴雯補裘」，傳遞出一個什麼樣的信息呢？我們不妨沿著原著的文字，慢慢地品味。

先看故事的伏筆——賈母便命鴛鴦來：「把昨兒那一件烏雲豹的氅衣給他罷。」鴛鴦答應了，走去果取了一件來。寶玉看時，金翠輝煌，碧彩閃灼，又不似寶琴所披之鳧靨裘。只聽賈母笑道：「這叫作『雀金呢』，這是哦啰斯國拿孔雀毛拈了線織的。前兒把那一件野鴨子的給了你小妹妹，這件給你罷。」

不難看出，賈母的原意，是要送寶玉一件烏雲豹氅衣，鴛鴦卻錯拿了「雀金裘」。從賈母的一句「這件給你罷」，也能感覺到她送出這件裘衣時的心不甘，情不願。賈母最鍾愛的寶貝，莫過於寶玉，是什麼理由使賈母對寶玉如此「吝嗇」呢？接下來的一句就更加耐人尋味——寶玉磕了一個頭，便披在身上。賈母笑道：「你先給你娘瞧瞧去再去。」

賈母的話里，明顯有讓寶玉向王夫人炫耀的成份。須知，賈母是賈府的最高統治者，就連精明能幹又是賈府實際當權的鳳姐，也緊密團結在她的周圍，處處討她歡心。可見，王夫人是稀罕這件「雀金裘」的。之所以稀罕，只有一種解釋，王夫人見過或者知道，賈母有這麼一件壓箱底的寶貝。

對於這件寶物，賈母說得很明白，來自哦啰斯國，是拿孔雀毛拈了線織的，布料叫「雀金呢」。賈母這話，是說給寶玉和鴛鴦聽的，也是讓寶玉和鴛鴦信的。如果你認為賈母這話是說給讀者，是讓讀者信的，就大錯特錯了。作者開篇便警醒讀者，「又何妨用假語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來」，又說「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因而，對上述原文，不僅要正看、側看，還要反看。

自胡適作紅樓夢考證以來，一般認為曹雪芹以其家族的命運投射在《紅樓夢》一書，是自傳體小說。作者為避免文字觸及時事被清政府干涉，於是虛構朝代，隱去真事，並以描寫閨閣女子來避諱。故而作者敘閨中之事切，略涉於外事者則簡。也就是說，曹雪芹先生寫這篇小說時，有著很多的隱情和避諱，很多想說的話，不便說，不能說，不敢說。

賈府又是怎樣一個家族呢？我們回過頭來再看看林黛玉初進賈府時看到的那幅對聯：「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日、月、黼、黻，都是龍袍上的圖案。這幅對聯告訴我們，賈府祖上是負責龍袍製作的，並因此而光宗耀祖，福蔭後世。

有了這個認知，就不難理解「雀金裘」的來源了。明代宋應星的《天工開物》、清朝迮朗的《繪事瑣言》等文獻，都對古代打制金箔技術有著詳盡的記載。據《南史》記，早在公元5世紀末的南齊時代，文惠太子便曾令工匠用孔雀毛織成一件翠毛裘，金翠炫麗，十分珍奇。初唐時代安樂公主，也曾令尚方監「合百鳥毛」織成裙兩件，這兩件百鳥羽毛裙「正看為一色，旁看為一色，日中為一色，影中為一色」，而「百鳥之狀皆見」。也就是說，以金線、鳥羽線入織物這種特殊工藝，是千年絲國的中國取得了的最高成就。

既如此，賈母為何要把這件國產的「雀金裘」，說成來自哦啰斯，是舶來品呢？

須知，賈府祖上的工作單位是石頭城的江南織造，主要任務是為皇上加工龍袍。賈府有如此珍貴的布料，只有一種解釋，就是他們的祖上利用職務之便，「順手」拿回家裡，並加工成裘。在那種年代，竊取龍袍布料，實在是冒天下之大不韙，輕者砍頭，重者禍殃九族。假如寶玉不是賈母的心肝寶貝，她怎麼可能輕易示人，又怎麼可能說出「雀金裘」的真實來源。

再看晴雯補裘的緣由和經過，作者用心之良苦，便不難理解了。

寶玉不防，雀金裘的後襟子上燒了一塊，幸而天晚了，老太太，太太都不理論。原文說——麝月瞧時，果見有指頂大的燒眼，說：「這必定是手爐里的火迸上了．這不值什麼，趕著叫人悄悄的拿出去，叫個能幹織補匠人織上就是了。」說著便用包袱包了，交與一個媽媽送出去。

結果是，不但能幹織補匠人，就連裁縫綉匠並作女工的問了，都不認得這是什麼，皆不敢攬。試想，龍袍製作工藝之複雜繁瑣，又怎能是一般的能工巧匠所知曉呢？於是便引出了晴雯以「勇」補裘的故事。原文是這麼說的——晴雯道：「這是孔雀金線織的，如今咱們也拿孔雀金線就象界線似的界密了，只怕還可混得過去。」麝月笑道：「孔雀線現成的，但這裡除了你，還有誰會界線？"晴雯道：「說不得，我掙命罷了。」

賈府上下能看到「雀金呢」裘製作工藝的，至少有三個人，既賈母、王夫人和晴雯。晴雯曾是賈母的貼心丫鬟，應該是跟隨著賈母，接觸到了這件裘的製作工藝。如果此裘來自哦啰斯，晴雯不可能說出「這是孔雀金線織」的話，也不可能會有織補的雀金線。也就是說，賈母送給寶玉的這件「雀金呢」裘，不僅國產，還產自賈府。

曾有人對晴雯補裘的故事作如下解讀：作者曹雪芹強調「雀金裘」的珍稀，有意將之描寫為「哦啰斯」的產品，雖然突出了賈府「白玉為堂金作馬」的奢豪氣勢，卻不符合歷史事實。真是對《紅樓夢》歪批曲解！

負責為皇帝加工龍袍的官員，竟敢冒著殺頭的危險，往家中偷拿做龍袍的珍稀布料，可見沒落時期封建王朝的官吏貪慾是何等膨脹。寶玉雀金裘上的破洞，有晴雯這個「勇士」帶病去補，貪官污吏給這個朝代乃至整個中華文明歷史腐蝕出來的大洞，何人來補，又如何去補呢？

曹雪芹生活在封建王朝的「末世」，一個充滿了錯綜複雜矛盾，又醞釀著一場巨大的社會變革的時代。它同曹家家世變化一樣，對曹雪芹的覺醒有著巨大的影響力。覺醒的曹雪芹先生，就是通過許多類似於「晴雯補裘」的名門望族的細微的生活細節，真實而形象地再現了封建貴族社會「大廈將傾」的必然歷史趨勢。他發自心靈深處的對日益腐朽不堪的舊社會的拷問、鞭打和吶喊，震蕩著、迴旋著，直到舊制度舊社會的徹底滅亡!

逝者已矣。今天，我們活著的人來紀念這位偉大的現實主義藝術大師，就應該更加深入地研究曹雪芹的一生和他的《紅樓夢》的思想藝術價值，給他以應有的崇高的歷史地位，將「曹雪芹」和《紅樓夢》一書的名字，高高地鐫刻在世界文學歷史的豐碑上!

作者簡介

白文嶺，1962年出生，河南省商丘市民權縣人，供職於民權縣委農村工作辦公室，全國著名小小說作家。在省部級以上報刊雜誌發表小小說300餘篇，數十篇作品榮獲全國小小說大賽一、二、三等獎，部分作品入選全國高考試卷、中招試卷、年度佳作、選刊和讀本，結集出版個人小說專輯《哈利路亞》一部。

朗讀者簡介

雲影，宜陽縣城關鎮一中教師，樂觀開朗，熱愛生活，追求美好，願做一棵綠地的小草，帶給人們勃勃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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