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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佳:寫作、金錢和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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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金錢和尊嚴

文 ∕ 劉 佳

我從小就喜歡寫作,原因不僅僅是自己喜歡那麼簡單。

年紀很小的時候,我傾心於哲學思辨、醫學與包括鐘錶、電器、木器等在內的各種實用修理技術,期待有機會成為教師或工廠技術員。

後來可能是因為貧窮和孤獨,我突然對寫作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好像並沒有一個興趣培養的過程,真的如電光石火一般那麼突然。我之所以喜歡寫作,最初可能是為了打發時間,而不是自己一開始就心懷偉大的文學抱負。我不是於連、拉斯蒂涅或者高加林,為了改變自己的貧困境地,早日實現飛黃騰達的夢想,利用文學寫作等各種手段,不顧一切向上爬。當時的現實是,貧窮自卑同無人搭理、不受重視的感覺交織在一起,使我有一種傾訴的慾望。在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具有文學才能的情況下,從模仿開始,我醉心於回味以往快樂的感受,咂摸昔日傷痛的經歷,絕對不是只為了想出人頭地,討好別人,最終還是為了我自己,為了滿足自己的心理需求,就像人有時情緒不好,總要發泄一番才會好過一些。發展到後來,寫作成為我應付不愉快事件一種方式。我覺得寫作為我創造了一種獨特的隱私天地,我在日常生活中遭遇到的任何挫折都可以在寫作中得到緩解、補償和療治。

此後,我經常冒著被父母指斥為不務正業的危險,躲在我和弟弟共用的那間卧室里,偷偷摸摸地進行文學寫作。不過,我在整個童年和少年時代所寫的真正像模像樣的作品,加起來不會超過15萬字,其中包括一個中篇小說、一部獨幕話劇和四、五篇完整的散文隨筆。我剛讀小學時,寫了好幾篇一事一議式的500字以下的作文。有一篇刊登在教室里的「學習園地」上。長大一些以後,我曾嘗試寫童話故事、短篇小說,但都以失敗告終,幾乎不值一提。到了初中,讀了陳模的長篇小說《奇花》,計劃模仿著寫一部50萬字的長篇小說《雪蓮花》,結果因小說計划過於龐大,胎死腹中。後來,嘗試著寫了一篇話劇劇本《黃金時代》、一部中篇小說《掌上明珠》。印象中,唯一寫作完成的是《掌上明珠》(手稿現已散失),分八個章節,寫了12萬字左右,講述的是一個嬌生慣養的農村男孩成長的故事,主人公因為嬌生慣養,結果不學無術,走上邪路。這就是我在那些理想年代裡實際上用筆寫下來的全部作品。

後來大學畢業參加工作了,我不再把文學寫作當做唯一的心靈療傷止痛工具,開始寫一些不用花什麼力氣就能寫出來的但是並不能為我自己帶來很大樂趣的應景之作。除了為家鄉唱點讚歌以外,我還以驚人的速度寫些帶有應付性質「老乾體」式的打油詩,聊以證明我還在寫作。

我有過兩年多時間的文聯工作經歷。期間,我覺得我應該寫點東西。我的生活平淡無奇,只好通過想像去編織故事、同想像中的人物對話。但作為一個「嚴肅」作家,我寫的東西一點不熱門,不但掙不了錢,有時還要倒貼一些。這倒不是說自己的寫作活動完全出於公益的目的。這個時候,在我的寫作動機深處,埋藏著的是一個謎。寫一本書是一樁消耗精力的苦差事,就像生一場痛苦的大病一樣。你如果不是由於那個無法抗拒或者無法明白的惡魔的驅使,你是絕不會從事這樣的事情的。然而,必須確信無疑的是,除非你不斷努力把自己的個性磨滅掉,否則,你是無法寫出什麼可讀的東西來的。回顧我的作品,我發現自己寫的東西無一例外地總是沒有生命力的,寫出來的似乎全是些華而不實的空洞文章,儘是些沒有意義的句子、詞藻的堆砌和通篇的假話。調離文聯後,我發誓不搞文學寫作了。

如今,實際上我內心非常懼怕寫作了。一方面,我難以忍受長久坐在桌子邊寫作導致的脊椎疼痛;另一方面,毫無收穫的寫作對我個人而言,非但沒有任何收益,反而會引發周圍各色人等的歧視和嘲諷。我擔心持續的寫作會使我喪失尊嚴。「百無一用是書生」。在新的單位,如果繼續寫些與工作崗位無關的東西,領導發現了,肯定會有看法的;在社會上,如果一大把年紀還在寫些毫無用處的文字,人們發現了,肯定會覺得你是一個書獃子。他們會說:「瞧你,天天吃了沒事寫這個,賺不到一分錢。有這功夫不如做點什麼,賺點錢。要不安心玩玩也行,把自己搞得這麼累幹嘛?」這可能僅僅是一種調侃。但物以群分,人以類聚,僅僅是因為喜歡寫作的原因,絕大部分人便會對你另眼相看,覺得你為人迂腐、不夠浪漫、不懂生活,逐漸被歧視和疏遠。只是生活中需要寫什麼東西時,才會偶爾想起你。

尊嚴的喪失正是來自於社會上無所不在的歧視。記得還是在文聯上班的時候,經過反覆彙報、協調,好不容易拉到贊助恢復舉辦了一家地方性文學雜誌。當我四處找人約稿時,有一句話差點讓我失去了繼續辦刊的勇氣。這句話是這麼說的:

「寫一篇文章,你給我多少錢呢?」

我無言以對。文聯工作經費捉襟見肘,幾乎難以維持正常運轉,加上所辦刊物發行量小,沒有固定廣告收入,就連印刷費都是仰仗友情贊助支持的,我拿什麼來支付稿酬呢?我辦刊的初衷為的是為我們當地文學愛好者提供一個發表文章的紙媒平台,我也知道文學愛好者寫作辛苦,可是,這些文章究竟可以換得多少報酬呢?沒有市場,沒有交易,也就沒有商業價值,哪裡來的稿費呢?這驚天一問,可真的把我難住了!有時,出於自尊心的考慮,我計劃從印刷費里擠出一點經費支付稿酬,對直接索取稿費的作者,我咬咬牙,直接報出價碼:

「千字三十元。」

「這麼點錢?還不如我打盤麻將,我打個麻將至少也贏個一兩百呢。」

如此一來,根本約不到幾篇像模像樣的稿件。只好採取行政手段,強令作協會員人手一篇稿件上報過來,否則視為退會行為。結果,刊物上發表的大部分作品都是些敷衍了事的粗劣之作、應景之作,不堪卒讀。

孔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曹丕云:「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古之作者,寄身於翰墨,見意於篇籍,不假良史之辭,不託飛馳之勢,而聲名自傳於後……」杜甫在《偶題》中寫道:「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古人把文學寫作(寫詩)視為「千古盛事」,寫作者普遍受到社會各界的尊崇。

而現代人對金錢名利趨之若鶩,看待問題都很現實。一個人如果他從事的職業獲利多,工薪豐厚,那麼他自我感覺就特別好;反之,他便會自卑自棄、怨天尤人。寫作,原本是千古盛事,因為含辛茹苦辛勤耕耘卻一無所獲,旋即被人嗤之以鼻。

我懼怕寫作,忍受不了寫作的辛苦,也忍受不了被人另眼相看的尷尬。但長期以來形成的喜歡寫作的習慣,使我欲罷不能,時不時不由自主地寫點什麼。有了苦惱的時候,有了失落的時候,有了悲傷的時候,有了憂愁時候,我都還是習慣通過寫作來排解、驅散。當寫出了一篇自以為是佳詞妙句、意蘊深遠的文章時,會有一種樂在其中的感覺。誠如古詩中所描述的那樣:「一日不作詩,心源如廢井。」「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興酣落筆搖五嶽,詩成笑傲凌滄洲。」然而,文學與官場是不相融的。因為擔心被領導與同事視為另類,文學寫作從此成為我躲躲藏藏的愛好了。此後,我只能秘密寫作那些我想寫的文字,秘而不宣,躲躲閃閃。偶爾有人提起我以前愛好文學寫作的掌故,我一律裝傻,或乾脆搖頭否認。我儘力想讓人忘記我曾經痴迷文學的可笑經歷。

這時候,不斷有朋友邀請我去做各種各樣的事情,比如開店做生意,比如幫助管理工廠店鋪,比如推銷商品,等等。總之,他們想讓兩袖清風的我賺點錢,提升一下生活質量。

人到中年,少年和青年時代的文學夢想逐漸被世俗的煩憂所取代。我的頭腦里充塞著工作任務的壓力,充塞著工作計劃、彙報和總結的官樣文章。我開始變得成熟、穩重、內斂,外表沉默從容,內心波瀾不驚。我所有的思維全部放到如何解決上級和組織交辦的一切問題和任務。但是,我一直固執地以為,寫作是與打牌、上網具有同等作用的休閑娛樂方式,生性愛好寫作的我順理成章把寫作當成自己休閑的最佳選擇。時至今日,儘管我的文學想像力有所減弱,也很少有電光石火般的靈感閃現,但每當我有了類似周末或假日的閑暇時光,我習慣將自己關在書房裡寫作。我把寫作看作是我最能使自己自娛自樂、輕鬆自如的方式。寫作時被語言所激活而進入的美妙的創造狀態,常常令我迷戀不已,並以此抵禦浮華喧囂的物質世界的侵擾和誘惑,抵禦一切平庸、功利和瑣碎的東西。藉助寫作,我對生活有了更為深刻、冷靜的思考,因而更加充滿熱愛和眷戀之情。文學使我在醜陋中看到美麗,在黑暗中看到光明,在絕望中心存期待。

與那些文學大師相比,我在文學寫作上只是班門弄斧。我經常異想天開自己一不留神就寫出了《紅樓夢》或《戰爭與和平》,或許正是自己精神和人格過於健全,我的寫作成果和我的願望相距甚遠,對文學的喜好換取的不過是一些無病呻吟的鄙言累句,或者不堪卒讀的驢鳴狗吠。事實上我也從沒有過一塊可供自己支配的完整時間,我的寫作大都是利用工作之餘的一些零零碎碎的邊角時間進行,寫下的東西因而大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很多文章最初想寫成文學性的東西,結果卻是非文學性的。我想用寫作證明自己被褐懷玉陸海潘江身懷絕世之才的想法落空了,反而證明了文學寫作的艱難和自己的不自量力、眼高手低。

幸運的是,我一直只是把寫作當作自己自娛自樂的休閑方式而已。事實上,我的生活越來越單調越來越乏味,我的人生之路也越走越累越走越狹窄,幾乎負載不下太多的東西,只能輕裝前行,緩慢地爬向人生的終點。也許我不再有熬夜寫作的充沛精力,也沒有可供寫作的素材和內容,過去所有的龐大寫作計劃註定半途而廢。但是,很多時候,在閱讀與寫作構建的奇異的想像世界裡,我實現了我在現實生活里實現不了也根本沒有條件實現的目標,這使我整個人生得以毫無怨言、委曲求全、淡泊名利……

一個人,僅僅擁有金錢是不夠的。僅僅因為擁有金錢而贏得一些虛張聲勢的尊嚴,也是荒謬可笑的!生活太現實了,靈魂會感到痛苦。寫作的過程使我得以體驗到了創造的美妙,通過創造又使我得以體驗到了人生的美妙。我想,正是在這種創造性的寫作中,我的人生才會變得異常豐富和飽滿。

劉佳,筆名文捷,江西省作協會員、吉安市文藝評論家協會常務理事、吉安市散文學會常務理事。1990年開始發表文學作品,先後在《中國校園文學》《寫作》《草原》《金城》《拉薩河》以及《人民日報?海外版》《解放日報》《農民日報》《西藏日報》《井岡山報》副刊等報刊雜誌發表各類文學作品600餘篇。著有長篇小說《邊緣地帶》《在刀尖上跳舞》《武功山游擊隊》,文學作品選集《鄉村追夢者》,歷史人物傳記《羅隆基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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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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