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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樹 賀志宏

我家至今有幾十棵父親手植並被他賦予特殊意義的樹,我稱呼他們是父親樹。按照種植的年代排序,分別為「紮根柳」、「紅星楊」。

—1—

當寒風與嚴霜使落葉的喬木變得光禿禿的時候,唯柳的枝頭綴滿暗綠的葉子,飄飄欲飛,詭秘奇幻。是留戀?是否定?是抗擊?端直輕韌,別具意蘊。其姿其色,令人蹈奮勵志;那與大自然相生的氣勢皆有風格,有風格則立,則可愛。緣於對柳樹的特殊感悟,父親把他手植的柳樹命名為「紮根柳」。

「紮根柳」的種植時間較早。1973年的秋天,一場特大山洪過後,哈達瑪爾河谷的大西溝里衝出一棵連根拔起的河柳。

此時,已經由寶格剔轉場在頭道溝放牧的父親,發現了被山洪推上河床的柳樹,這棵樹的胸徑有二尺粗細,根系被淤泥和滾石埋沒,巨大的樹冠已被洶湧的洪流洗刷殆盡,巨臂般伸展的樹榦橫亘在被洪水涮塌的河岸上。

也許,父親意識到裸露的山脊線下嚴重的水土流失已經影響到他所在的牧場和山下村莊的安危。他想起祖父曾經說起烏拉山過去是松柏森森的山地啊!

烏拉山是蒙古人崇拜的聖山。古稱「跋那山」、「穆納山」,早在公元前7世紀,「草木茂盛」、「鳥獸成群」、滿山翠綠。至明清兩代,仍是「天然森林極為暢茂,松、柏、榆、揚、柳各木隨處皆是,以松、柏、樺為最多,十之二、三皆成大材」(《綏遠通志稿》)。

然而光緒十五年(1893年),烏拉山發生森林火災,由東到西,延燒半年之久,山中原始森林被毀,野生動物被逐走。民國六年(1917年)正月十五日,烏拉山發生大火,從梅力更溝至哈達瑪爾溝、昆都侖溝焚燒50餘華里,延燒至3月方熄,這兩場大火把烏拉山的森林基本燃燒殆盡。

過火之後,除溝底被河水沖刷形成的孤島、山的陰面及深山中因土壤潮濕、人跡罕至的地方更生出新的天然次生林外,山的陽面因坡陡水土流失,樹林已稀落,已很難恢復往日翠綠的景象。

近幾年,我做田野調查時,很多老者給我介紹說,這兩場森林大火很多珍貴林木都燒了,他們說,在他們的青年時期,他們在哈達瑪爾的山上還經常能看到被燒毀碳化的兩人不能合抱的巨木。村民們還在山上挖取那些被燒碳化的樹樁作為燒柴。

有現存古柏為證,在烏拉山西段小廟溝有一天然柏樹,高18米,胸徑0.84米,樹齡約500年,至今蒼勁挺拔,生長旺盛,立於溝底中部一塊高地上,距離溝口2公里,該樹生長在四周無草木的溝底中部,烏拉山數次森林大火,它都逃過了劫難,是唯數不多的倖存者。

這株古柏向我們述說著昔日烏拉山森林的繁茂和雄渾。我們只有閉上眼睛想像當年的狀貌了:山澗溪流的跳蕩叮咚,高山之上森林密布,地衣和腐殖層厚達盈尺,牛羊徜徉期間,樹根水漫過岩羊的鼻子和獵人的腳脖子,鳥兒鳴囀歌唱,森林中植物散發的氣息沁人心脾。

此時,要讓這棵河柳再生的念頭瞬間在父親的意念中閃現。他當即從羊場房裡取來了一把斧子,將樹身上一根胳膊粗細的樹枝截下,扛回營地後,父親將這根樹枝截成一尺五寸左右的數段,分別插入羊場房東南角菜園外圍的一片濕地上。

寒來暑往這些樹棍,居然長出了三棵柳樹。那時山上的山羊是散養,父親擔心山羊啃食幼小的柳樹,就在三棵柳樹的外圍用刺絲圍起來,在它們成長的過程中父親每年都要進行修剪,把不需要的旁支修剪掉,讓它們形成粗壯的主幹。

在乾旱的年月父親提水澆樹,上凍前還要打凍水,隔幾年還要給柳樹上些羊糞,使它們的根系逐漸發達。父親以為,在所有的樹里,以柳為最美,它有著男人的風骨,亦有著女人的優雅與柔美,它看似柔弱,其實極為堅強,任其狂風肆虐,卻不為所動,依然能夠在風中舞出最驚心動魄的美麗,爾後,風去了,樹依然是樹,根扎在地下,枝葉招展,它不僅堅強,還有著極強的生命力,水分充沛的時候可以生長,天氣乾旱時依然能生機勃勃,我想這可能是父親喜歡它的原因吧。

幾十年後,在歲月的淘洗中,三棵柳樹或粗或細,或壯或弱,悄悄,默然,終是生生不息,勃勃不已。當山與河的角落裡,殘雪依然、寒意料峭,這三棵不聲不響的柳,搖曳溫馨最先報春了。事啊,柳最後落葉,最早報春,生命旺盛,風貌天然,乃本色所在。其挺立之態繁茂之容無畏之勢,導之以情理哲思,遂隨歲月風雨衍化為山裡人的圖騰崇拜。

—2—

在寶格剔放羊那些年,我記憶中牧場上沒有水井,山澗溪流捧起了就可以飲用。那時,我經常能看到拿著獵槍出入這裡的獵人,他們沒入山林,追尋野獸的蹤跡。

然而,僅僅幾十年年的時間,我們驚異的發現賴以生存的環境正在遭受劇烈的破壞,隨著一批金礦、鐵礦、砂石廠的進入,烏拉山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遭受滅頂之災。植被消亡、河流斷流,地下水污染,就連山腳下村民的飲用灌溉農田的水井都成了一個個枯井,那可是100多米的深水井啊!

1994年秋,一場罕見的洪水怪獸般從某金礦的礦洞中咆哮衝出,將頭道溝的牧人塔拉一家4口連房帶人沖走,而處在塔拉家僅100米遠的父親的牧場由於三課柳樹的護佑擋住了恣肆的洪水,幾乎沒有絲毫損失,慘痛的教訓再次給父親和當地的百姓敲響了警鐘。

保護環境,刻不容緩。如今45年過去了三棵柳樹已經長成了巨無霸,成為兩人都不能合抱的巨木。2009年初春,在父親手植的柳樹下,我立下誓言,綠化頭道溝這座苦寒的荒山。我用熟練寫字、敲擊鍵盤的手,努力在巍峨聳峙的高山上挖坑、植樹、施肥、澆水。

往來於陡峭的山路,我希望這是一條雖然艱險,卻最終通往平安、回歸家園的路。在那些艱辛的歲月里,我和妻子在山上種樹,三棵柳樹在炎炎夏日投下清涼,讓我們在揮灑汗水之後,在它的樹蔭下感受無比的愜意和閑適。這也讓慕名親臨我們植樹現場的周秉建(周恩來總理侄女)大姐和蒙古族著名歌唱家拉蘇榮先生激發靈感,給我們植樹的頭道溝羊場房起名「布爾嘎斯泰」(柳樹林)。

先生說,別的植物大都向上生長,而柳樹卻是垂直向下,條條不忘根本,時時俯首腳下的土地,借著春風之力,向腳下的土地虔誠致意。再高的柳也能向下,高卻不忘本。

我在想,每一種生物都有一種姿態,柳用綠意裝點春天,以一種低垂的姿態,與璀璨的春光完美融合,溫文爾雅,又生機勃勃,這姿態不僅展現了一種美,更展現出一種引人遐思的品格。

我們的夢想是三棵柳樹將延伸出一片蒼茫的林海。

如果,人的一生,能夠以「柳」的形象存在,想必,那也是一種成功和完美。

—3—

1982年冬季我應徵入伍,在即將奔赴呼倫貝爾邊防線的前一天,父親特意從村口的南大渠口截來一段樹枝插在我們家房後的小院內,父親命名「紅星樹」。以此紀念我參軍報國的決心。

「紅星樹」很給父親長臉,由於緊貼渠畔,不缺水,修剪又及時,長勢喜人,它見證了我軍旅14年,由一位農家子弟成長為共和國軍官,直到我後來轉業地方工作。而今,這株巨木已成長為兩人不能合抱的巨木,成為全村最粗壯的一棵樹。

可別小看這棵「紅星樹」,他的作用可不小,那年我從遙遠的呼倫貝邊防線探親返鄉,正好是秋冬季節,當我站在父親面前時,他正在修剪這棵樹,父親說,樹如人,人如樹,得經常修剪那些枝枝叉叉才能長成參天大樹。

那時,我的文章已經在軍內外的各大報刊有了一席之地,正躊躇滿志,計劃複員回地方找工作。父親的一句話一個修剪樹木的動作讓我領悟到很多的人生哲理。從那時開始我更多地反思自我,發奮圖強,堅定了獻身國防的信心。

此後,我調動進入武警森林部隊開始走上保護大興安嶺森林資源的崗位。「紅星樹」激勵我鐵血捍衛祖國寶貴的森林資源,我帶領的作戰分隊守衛著全國最著名的有著「火窩子」之稱的大楊樹地區。

一次,在撲救朝陽溝森林大火的戰鬥中,我一邊指揮突擊,一邊懷抱風力滅火機沖在最前沿,我和戰友們連續轉戰36個小時,追著火頭跑,直至將大火全部撲滅,才吃了第一頓飯——疙瘩湯,我們挑戰了人類的極限。

一年後,我所在的中隊被武警總部批准集體榮立二等功,我個人榮立三等功,我所在的大隊被公安部和武警總部授予「森林撲火英雄大隊」的榮譽稱號。父親當年把見證我參軍的楊樹命名為「紅星樹」,我後來又走上了保護森林資源的戰鬥崗位,而且駐地名叫大楊樹,你能說這是巧合嗎!一棵「紅星樹」,引得春風過興安啊!

如今,「紅星樹」紮根沃土,早已深入人心。2015年8月12日,天津大爆炸,消防官兵逆火英雄書寫了傳奇,6天後,我的兒子扛起背包以一名現役軍官的身份進入天津消防部隊服役。在他寫給我們的一封信里引用了一位英雄的短語:「當祖國需要我衝鋒陷陣的時候,我就一次流光自己的血;當祖國需要我一滴一滴地流血的時候,我就一滴一滴地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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