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降生在了煙火人間
一個微醺的晚上
那晚微醺。天空好像飄著細雨
又好像沒有——
但我記得，二層小樓里燈光溫暖
我們兄弟三人
帶著酒氣
圍著一根紅光滿面的老木頭
喝普洱茶
那根老木頭硬朗、沉穩、豁達
曾修鍊於深山老林
茶，也是——
因此，那個微醺的晚上
我總感覺
我們三個是另外的三根木頭
前世的一片樹林
我總感覺
我們的身體里嘩啦作響
不斷地流淌出
清風明月
薄霧、鳥鳴和一條永不回頭的溪水——
在大窪子村參觀古生物化石
——我彎腰。我彎下腰時
一條裂齒魚
從黑色的石頭裡,迎面游過來
一條蘇氏聖喬治魚游過來
一條肋鱗魚遊了過來
接下來，一大群蘇氏聖喬治魚和肋鱗魚
從黑色的石頭裡
疾速掠過
掀起一大片
三疊紀時期的水聲和浪濤
我還看見幻龍銳利的牙齒
瞬間撕碎了
一隻蝦蜷曲的身體
丁氏滇龍
正潛伏在海底
它們輕輕地拍打細沙
耐心地引誘慢慢靠近的一頓美餐
再後來，我眼前的黑色的石頭，變成了
一片蔚藍色的大海
波濤洶湧的大海
我在兩億年前的海溝和珊瑚礁遊走
我在綿長的海岸線
和陽光朗照的沙灘上
遊走。那久遠的海風依然咸腥
迎面一直不停地吹——
過魯布革，羨慕懸崖生活
——白雲生來悠閑，清風來去自由
懸岩上的蒼松
棲有白鶴
峭壁上的人家放牧炊煙
它們都過得是
神仙的日子——
我也想留下來。——在魯布革
過過懸崖上的生活
不奢求得太多。就做一棵
岩縫裡的小草
雲南的山岡上有好兄弟
貴州的峻岭上有親姐妹
我們曬著太陽拔節
抱著露珠睡覺
黃泥河的歌聲，是一生的好心情——
如果做不成小草，就做一塊石頭
隔著一湖碧水
隔著兩個省
——我站立成砍柴歸來的阿哥
你坐成岸旁梳洗的阿妹
我們披著晨昏守望
捂著心跳相思
天色慢慢黑下來時，深谷里再怎麼凄清
我們都不會孤單——
多依河
那一天下午,天空低垂到了眉梢
青山和樹木
掛著一層薄薄的水霧
那一天下午，多依河渾濁
帶著憂傷和嘆息
那一天下午，沿岸的水車依然忙碌
石磨借流水的力氣磨面
石臼借流水的力氣搗米
酒坊微醺
油坊飄香
一把生鏽的老鋸子
因為身體里的風寒，顯得力不從心
那一天下午，有人登高望遠
看見十道塄坎，有伸手攔住流水的意思
有人在河流微微失落的表情里
留下倩影和笑容
有人羨慕一叢修竹的身材
有人靠著古樹的肩膀，想起一段往事
有人對一朵小紅花耳語
有人對一朵小白花發獃
有人和風中的一枚黃葉擦肩而過
……
那一天下午，驚嘆、好奇和喧嘩之後
人群各自離去
多依河邊
空出了一大片更加灰暗的空寂——
進入鳳凰谷，恍惚陷入江湖
乘著幾朵白雲
進入鳳凰谷
恍惚一個跟頭栽進了恩恩怨怨的江湖
秋已經深到了谷底，冷風吹過
山間落木蕭蕭
我們衣衫飄飄
鐵青色的崖面上，垂掛著一道薄薄的水霧
除去聲音
便是一條冷艷的白綾
便是一道寒涼的劍影——
有沒有毒情花呢？
有沒有斷腸草呢？
有沒有一條幽靜的山谷，也叫忘憂谷
好讓我了卻塵緣
忘記仇人——
走神間，那條決絕的河流已帶我們進入
——生命之門
巨大而空闊的廳堂里
恍惚有一個白髮三千丈的掌門人，坐在高處的
虎皮寶座上
恍惚有仙女起舞，有裊裊琴音繚繞
恍惚我在飛——
恍惚去了一趟地獄
走在前面的河流喊了一嗓子
閃身就不見了
丟下我們獨自摸索，直到從一座山的另一邊
鑽出來。才感覺
我又一次降生在了煙火人間——
元宵節，羅平來信
謝謝您
給我一雙千里眼
給我一隻順風耳
謝謝您
給我彩雲之南，一片春風浩蕩的高原——
謝謝金雞峰、大水井、牛街
有多少年了？
我未曾見過
油菜花開得如此倔強
油菜花開得如此憤怒
——這才是元宵節
我的屋檐上還掛著細小的冰屑
我的心裡還堆著淡淡的憂傷
謝謝農人
謝謝蜜蜂
謝謝高原上早起的一縷春風
把這金黃的甜蜜
一直吹送到我尚且生硬和蕭瑟的大西北——
謝謝陽光
謝謝雨水
讓我聽到那些從油菜花地里冒出來的
幼小的山包
發出痛快的拔節的聲響——
來源：《詩刊》2017年7月號上半月刊「方陣」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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