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星運動成為第一大黨，民粹主義為何在義大利得勢？

文/光明日報駐羅馬記者 陳曉晨

醞釀已久的義大利議會選舉3月4日如期而至。伴隨著選票信息錯誤、女權主義者鬧場、殘疾人投票不便等一系列意外事件，義大利許多城市的投票站點一度陷入混亂，個別投票站點甚至不得不由警方介入維持秩序。充滿波折的選舉過程，似乎也為選舉結果出爐後撲朔迷離的義大利政局走向埋下了伏筆。

根據義大利內政部公布的最終選舉結果，由貝盧斯科尼領導的義大利力量黨、薩爾維尼領導的聯盟黨和梅洛妮領導的義大利兄弟黨三個主要政黨組成的中右聯盟，在參眾兩院選舉中分別贏得37.49%和37%的選票，得票率位居首位，進而共計獲得參議院315席中的135席、眾議院630席中的260席。緊隨其後的「五星運動」因不與其他政黨結盟的原則，憑一己之力獲得參議院32.22%和眾議院32.68%的選票，在此次大選中位居第二，同時獲得參議院中的112席和眾議院中的221席。執政黨民主黨領導的中左聯盟則全面潰敗，參眾兩院的得票率僅為22.99%和22.85%。民主黨總書記倫齊不得不將此次大選定性為「一次明顯和徹底的失敗」。

雖然中右聯盟的得票率位居第一，「五星運動」成為第一大政黨，但這兩大政治勢力均未能獲得參眾兩院的絕對多數席位，如想順利組閣，必須尋求外部支持。在支離破碎的義大利政治大背景下，各黨派如何通過博弈達成共識組建執政聯盟，亦或無法達成共識最終被迫重新大選，自然成為各方關注的焦點。

2月24日，義大利巴勒莫，民眾參加遊行抗議種族主義。光明圖片/視覺中國

「五星運動」大獲全勝

大選最終結果正式公布後，「五星運動」無疑成為最大贏家，以絕對優勢捍衛了義大利政壇第一大政黨的地位。「五星運動」由義大利喜劇演員格里洛和互聯網企業家卡薩雷喬共同醞釀創建，2009年首次參加地方選舉。這一政治勢力為表明自己與傳統政黨的區別，並不承認自己的政黨屬性，而是通過利用互聯網和著眼於「草根」民眾的新模式開展政治運動。「五星運動」一改過去傳統政黨更加關注社會精英階層的執政和競選理念，不僅在2013年首次參加議會選舉時異軍突起，其民意支持率更在隨後節節攀升。「五星運動」提出的「直接民主」理念成功贏得選民認同，也促使更多普通民眾積极參与到政治運動中來。與此同時，「五星運動」利用民眾對社會、經濟、就業、醫療、教育等許多領域的不滿情緒得以迅速發展壯大，成為與中左、中右政黨並駕齊驅的政治勢力，也打造了當下義大利政壇三足鼎立的局面。

隨著「五星運動」創始人卡薩雷喬的因病離世和格里洛的逐漸隱退，「五星運動」通過網路投票的方式，於2017去年9月選舉年僅31歲的迪馬約為該政治運動2018年大選的總理競選人和政治領導人。在「五星運動」的「黨內初選」中，迪馬約獲得了約82%的選票。由此，迪馬約正式確立了其在「五星運動」中的核心領導地位。早在大選正式開始前的拉票階段，各家民意調查數據均顯示，「五星運動」將毫無爭議的成為義大利政壇中的第一大政黨。最終的選舉結果並未出乎人們意料，「五星運動」作為獨立政党參選並以絕對優勢贏得勝利。

「五星運動」提出的競選綱領對義大利選民十分具有吸引力。圍繞當前社會和民生問題，「五星運動」提出重振青年人就業、每月780歐元最低工資、促進投資和減少公共支出浪費、減少個人所得稅、增加家庭福利等口號。儘管這些口號看上去十分誘人，但分析人士認為，「五星運動」提出的施政計劃包羅萬象且過於宏大，全部變為現實幾乎是不可能的。不僅五年的執政時間對於這樣宏大的計劃顯得過於短暫，更重要的是，經過初步計算，政府每年需要投入1千億歐元，即使迪馬約表示其中的500億可以通過削減政府支出等方式加以解決，但餘下的500億歐元也仍是無法實現的天文數字。

值得注意的是，此次大選中「五星運動」的得票率同其2013年首次參加大選時相比增加了約7%，這一現象在歐盟國家中絕無僅有。大部分歐洲主要國家的民粹主義政黨在第二次參加選舉時的得票率均低於其首次登場時的得票率，然而這一規律在「五星運動」身上卻並不適用。「五星運動」在此次大選中幾乎拿下了所有義大利南部選區，在南部選區的平均得票率高達43.4%。

儘管「五星運動」一路高歌猛進，但單獨執政已無可能，客觀上需要中左或中右政黨的支持。迪馬約在大選結果出爐後隨即表示，「五星運動」是開放和包容的政治運動，對所有人敞開大門。然而，部分分析人士認為，因執政理念和價值觀不同，「五星運動」和中右聯盟聯合執政的可能性較小，而針對左派民主黨黨內少數派提出的可與「五星運動」聯合執政的意見，該黨總書記倫齊不惜以推遲辭職的方式控制局面。

民粹主義政黨聯盟黨脫穎而出

義大利政壇常青樹、現年81歲的貝盧斯科尼在大選前曾信心滿滿地表示，中右聯盟將最終贏得大選勝利，自己領導的義大利力量黨將成為中右聯盟中的第一大黨，同時還力挺義大利力量黨創始人之一、現任歐洲議會議長的塔亞尼出任新政府總理一職。令人始料未及的是，薩爾維尼領導的聯盟黨在此次大選中脫穎而出，最終得票率在參眾兩院中均反超義大利力量黨，成為中右聯盟的第一大黨，這也意味著貝盧斯科尼在中右聯盟中的話語權受到削弱，不得不將中右聯盟領袖的地位拱手讓與薩爾維尼。

有分析人士認為，聯盟黨在此次大選中的崛起標誌著中右聯盟開啟了以薩爾維尼為領袖的新階段。此次大選結果無疑使聯盟黨鞏固了其在義大利北部地區的傳統優勢地位，更重要的是，那些歷史上並不認同聯盟黨主張、甚至對其加以排斥的中南部地區選民也將選票投給了聯盟黨，這使得聯盟黨獲得歷史性突破，一躍成為中右聯盟中的第一大黨，同時也改變了中右聯盟甚至整個義大利政壇的政治力量格局，被義大利媒體形容為一場「政治地震」。薩爾維尼反超貝盧斯科尼或將使中右聯盟的政治立場更加極端，增加了中右聯盟的疑歐主義傾向。

追溯聯盟黨的歷史，其前身是成立於1991年的北方聯盟，由活躍於義大利北部的六個獨立運動政黨聯合而成。北方聯盟被普遍認為是義大利極右翼民粹主義政黨，主要因其將義大利改為聯邦制國家、北部民族獨立、經濟自由主義、反建制、反歐盟、反歐元、反移民和反多元文化社會等政治主張。例如，北方聯盟反對義大利中央政府管理，稱中央政府為「小偷」。此外，疑歐主義也是北方聯盟的顯著特徵，2005年時曾投票反對歐洲憲法。在2014年的歐洲議會選舉中，北方聯盟共獲得6.2%的選票和五個歐洲議會席位，同勒龐領導的法國「國民陣線」形成聯盟，認同放棄歐元重新獲得貨幣主權，共同組建了名為「為歐洲各國和自由運動」。自2013年薩爾維尼當選該黨總書記後，北方聯盟逐漸開始尋求在義大利中南部地區開展政治活動，並逐漸獲得部分中南部民眾支持。在此次大選拉票階段，薩爾維尼推出的競選標識沿用了北方聯盟的傳統圖案，但是刪去了「北方」一詞，同時加上了「薩爾維尼總理」兩個單詞。這一變動彰顯了薩爾維尼的執政野心，同時也表明北方聯盟從一個傳統極右翼地區性政黨轉變為全國性政黨。對許多選民而言，聯盟黨不僅能夠在此次選舉中脫穎而出，更有可能在未來與目前的第一大黨「五星運動」分庭抗禮。

中右聯盟雖然在此次大選中排名第一，但與「五星運動」一樣未能獲得參眾兩院中的絕對多數席位，不得不尋求其他政黨支持，否則無法組建起新一屆政府。數天前，薩爾維尼向左派政黨民主黨拋出橄欖枝，他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公開表示：「民主黨總書記倫齊的傲慢使他付出了代價。左派中一直有一部分人對聯盟黨感興趣，我們將嘗試接納這部分政治力量。」薩爾維尼同時表示：「我們並不會與任何政黨簽署協議。我們已經提出了相應計劃並對認同這一計劃的人表示歡迎」。

經濟困境和難民危機左右民意

此間輿論認為，聯盟黨和「五星運動」之所以能夠成為此次大選的兩大贏家，主要原因在於義大利社會面臨的經濟困境和難民危機兩大問題多年來並未得到有效解決，令廣大選民對中左和中右翼傳統政黨失去信心。根據義大利國家統計局3月初公布的最新統計數據，2017年義大利國內生產總值增長率為1.5%，為2010年以來的最高水平。債務相對國內生產總值的佔比為131.5%，比2016年時的132%下降0.5%。儘管這些主要經濟數據均略高於政府預期，表明義大利經濟已經走入復甦軌道，但這並不意味著未來前景一片光明。歐盟委員會公布的統計數據則為義大利經濟增長預期潑上了一盆冷水。數據表明，義大利國內生產總值增長率遠低於歐盟28國2.4%的平均水平，在整個歐盟國家中排名墊底。雖然經濟正在緩慢復甦，但民眾普遍缺乏獲得感，對執政黨和傳統政黨的認同度一路走低。記者曾與義大利各階層人士就此問題進行交流。部分將選票投給「五星運動」的義大利民眾表示，既然中左和中右政黨均無力從根本上解決當下面臨的經濟問題，那麼「五星運動」也就自然成為另一個選項。

此外，移民問題同樣是左右民意的另一重要因素。雖然真蒂洛尼政府下大力氣希望能夠緩解和控制不斷經地中海湧入義大利的難民潮，並就此同利比亞達成相關援助協議、計劃向尼日派駐軍隊，但歐盟其他國家在移民問題上的冷漠態度和袖手旁觀令義大利政府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種種努力雖然初見成效但卻無力徹底扭轉局面。與此同時，義大利民眾對移民的反感和排斥情緒也在不斷醞釀發酵。2月3日在馬切拉塔發生的針對移民的槍擊案件和3月5日在佛羅倫薩爆發的塞內加爾移民大遊行，成為義大利民眾和移民間對立情緒的集中反映。在這一背景下，無論是聯盟黨還是「五星運動」均在移民問題上採取強硬態度，無疑能夠贏得廣大選民好感。統計數據顯示，聯盟黨得票率最高的幾個省份恰恰是移民數量最多的省份。可以說，包括執政黨民主黨在內的傳統政黨在應對難民危機問題上付出了慘痛代價。

另外，「五星運動」和聯盟黨在大選中的勝利也反映出義大利同其他歐洲國家政治生態的一大不同。儘管同樣因為經濟和社會等諸多矛盾，歐洲其他主要國家也為反建制和民粹主義政黨崛起提供了生存土壤和發展空間，但在大選到來時，部分國家的民粹主義政黨要麼被排除在新政府之外（如荷蘭和德國），要麼不得不降低調門同傳統政黨聯合組閣（如奧地利），幾乎所有傳統政黨仍然保持了絕對優勢地位，唯有義大利「五星運動」和聯盟黨這兩大帶有民粹主義色彩的政黨取得了決定性勝利，而以中左的民主黨和中右的義大利力量黨為代表的傳統政黨則潰不成軍。

根據義大利憲法的相關規定，新一屆參眾兩院的第一次會議將在3月23日召開，並選舉產生參眾兩院議長。隨後，新當選的參眾兩院議長和各政黨負責人將同總統馬塔雷拉就組建新政府展開磋商。馬塔雷拉將在充分徵求各方意見的基礎上任命相關人選嘗試組閣，並在通過議會信任投票後正式宣告新一屆政府誕生。這一過程雖然看似並不複雜，但實際操作起來卻因各黨派間的利益衝突和互不妥協而困難重重。雖然大選結束後義大利新一屆政府的組建形勢並不明朗，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一過程可能將持續數月之久。義大利大選再次表明，政黨競爭和輪流坐莊的西方民主模式，並不能為解決社會深層次矛盾開出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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