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新娘子
文/滴落的月光 來源/半面楚妝
01
月亮灣是一個小村子，村子裡有一大片一望無際的麥田。田野里,不時地飄來泥土的芳香,放眼望去,滿眼都是嫩綠的麥苗,一直延伸到遙遠的地平線。
麥田之間有一條小河，人們叫它碧溪河，碧溪河彎彎曲曲地繞村而過，就像鑲嵌在村子裡的一條閃閃發光的綠色綢帶，美不勝收。
蘭香家就住在碧溪河的上游。她在家排行老三，上有兩個姐姐。姐姐們已經出嫁了，都嫁得很遠，而且男方家境都不太好，姐姐們回趟娘家的時候都很少。這也是蘭香媽的一大塊心病。
其他的不指望了，蘭香媽就指望她家三姑娘能有出息些，將來嫁一個家境好些的男人，最好能入贅到她家。
這蘭香年方十七歲，生得明眸皓齒，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被她隨意地用一條大紅絲巾一束，宛如幽靜的月夜裡從山澗中傾瀉下來的一壁瀑布，太美了。蘭香的美讓蘭香媽確信女兒是有資本嫁個好人家的。
這一年，蘭香家的門檻快被媒人踏破了。托媒人提親的人家不乏有家境寬裕甚至優越的。從小就有主見的蘭香卻一個都沒看上。事實上，她心裡早就有人了。
那個讓蘭香心心念念的是住在碧溪河下游的一個叫魏華的年輕人。
魏華家境不好，父親早逝，他跟著舅舅跑運輸，和母親相依為命。雖貌不驚人，但他說話總是那麼幽默，那麼輕言慢語，他的心地也極其善良，善解人意。這讓在那個沉悶家庭呆久了的蘭香感覺到溫暖和踏實。
和魏華在一起，蘭香像只快樂的小鳥。有他，雨天也有陽光，黑夜也變得嫵媚。一看見他，她渾身好似充了電，哪兒都是欣喜。她陷得那麼深，無法自拔。
蘭香經常往碧溪河下游跑，除了去和魏華幽會外，她還經常去找英子玩。
英子是蘭香以前的初中同學，長得和蘭香一樣標緻。她家離魏華家不遠。因為同齡，因為投緣，從小到大，兩個女孩無話不談，常常在一起分享自己的喜怒哀樂，訴說自己的小心思。
女兒大了，當父母的總是有些隱隱的擔心。蘭香媽私下裡會關注女兒的一舉一動，當她得知魏華家庭條件不怎麼好，人也不好看，又是個大貨車司機時，便心生不悅，誓要加以阻攔。
蘭香再出門，蘭香媽便會盯著問：「你去哪啊？」「你幹什麼去啊？」「女孩子家要循規蹈矩，不要亂跑。」「你該相親了!」
後來，她乾脆直接說：「不許去找那個魏華，他家那麼窮，我不同意，我死也不同意！」
再後來，她會說:「再去打斷你的腿!」聲音大得像要把喉嚨喊破。
蘭香媽說話一次比一次狠，從好言規勸發展到了聲色俱厲。
蘭香很煩。她展現出自己骨子裡隱藏的倔強，母親的反對聲越高，她就越渴望和魏華在一起。
蘭香家一直以來都是不平靜的。常年面對不苟言笑的父親和嘮叨埋怨的母親，她感覺家裡總是他們沒有囂煙的戰揚。尤其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飯時，不是父親的橫眉冷對就是母親的唾沫橫飛。她不知道該怎樣去勸解父親和安慰母親，她在他們的戰爭里無所適從，極度惶恐。
而這邊，與英子相處時的無所顧忌，心心相惜讓她心情舒暢；與魏華在一起的溫存體貼，生疼死愛，讓她神往。她不願呆在家裡，只想逃離。
02
五月的微風，夾雜著道旁槐花的清香，輕輕地吹拂著蘭香的面頰與髮鬢……蘭香貪婪地吸了一口氣，陶醉地閉上了眼睛。
今天她又騙母親說去英子家玩了。她跨過小橋，繞過村莊，徑直走到了彎彎曲曲的田埂上，腳步如飛。那裡有她喜歡的男孩在等她。
她欣喜地走近碧溪河邊等待她的魏華，卻發現他沒有像往日一樣熱情地迎接她，嘴驚愕地張得老大，只是看著她一動不動。她明顯感覺到了異樣，發現那雙熱烈的眼睛裡的光一閃即逝，她這才看清那雙眼不是在看她。
循著他的眼睛往後看，蘭香看到了母親極度憤怒的臉，只見她雙目怒視，寒光逼人，兩手叉在腰間似要隨時摑擊目標。
蘭香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氣，戰戰兢兢地不敢開口說話。
蘭香媽憋了很大的勁蹦出了一句話:「你給我滾回去！老娘死也不會讓你們在一起的，你們趁早死了這份心，再有下次打斷你們的腿!」說完扭頭憤憤地離去。
她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像一把把刀子，插向兩個年輕人的心臟。蘭香只得怏怏地跟著母親回家，一步一回頭地看著那個本就不高大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
回到家後的蘭香又被母親一頓劈頭蓋臉的亂罵，父親也摻雜其中，吼吼著好幾次要打她。
這些她都不怕，她可以抗爭。但讓她難過的是到家就收到了魏華髮給她的一條簡訊：咱倆算了吧，我家窮，你媽看不上我……
自己沒有放棄，他倒先泄氣了。蘭香的淚那一夜就不曾干過，也頭一次感到人生的絕望，有了輕生的念頭……
03
第二天，英子來找蘭香，神情憂鬱的蘭香被她拉著去小鎮上買東西。她母親本想阻止的，看她悶悶不樂的樣子也就沒說什麼。
她們騎著一輛自行車，英子馱著蘭香。路過碧溪河，兩人都感覺很熱，便停下車來休息，雙雙在草地上席地而坐。
蘭香眼神獃滯，沒頭沒腦地對英子說:「我想死，活著沒什麼意思，爸媽常年吵架，一不小心我就會成為出氣筒。昨天，魏華也要和我分手了……」說完，眼淚從那雙幽怨的眸子里慢慢流了出來。
英子還沒談男朋友，但感覺自己在家裡也不那麼招人喜愛。爸爸媽媽重男輕女，對那個好吃懶做的弟弟百般寵愛，而對她卻異常苛刻，什麼臟活累活都讓她做，老讓她感覺不是他們親生的。有一次，她甚至聽到父母在卧房裡悄悄說，如果將來兒子沒本事娶不上媳婦，就讓女兒去換親。
在蘭香的感染下，英子神情也黯淡了下來，她不無傷感地說:「我也感覺活著沒有意思，爹不疼媽不愛的，萬一以後真讓我去換親，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兩個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眸子里都是深深的絕望，幾乎異口同聲地說:「我們一起死吧！」
她們攜手走到了碧溪河邊，看著表面平靜，實則深不見底的河水毫不畏懼，更何況這裡曾迎接了很多條向生活投降過的生命。死後是解脫，死後是極樂！想到這裡，她們更加堅定了死的念頭。
畢竟是去死，兩行清淚不知不覺從蘭香的眼角無聲地滑落。沒有來得及向魏華告別，她心裡是有一點遺憾的，不過轉念一想，反正也是遺憾，就讓它遺憾下去吧！
蘭香閉上了眼晴「撲通！」跳下去了。
英子似乎被那一聲「撲通"驚醒，嚇得後退了兩步，她忽然有些害怕，有些後悔了。意識到自己不那麼想死，她開始帶著哭腔大喊「蘭香！你不能死！蘭香，快上來！蘭香！"
可惜蘭香的頭在水面浮沉了幾下，瞬間沒入了河中。一會兒功夫，河水就恢復了平靜，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英子恐懼萬分，她想下河去救蘭香，可她就是個旱鴨子，不會一點水性。況且她知道這條小河很深，憑她的力量不但救不上來蘭香，還會陪她丟了性命。
她顫抖著聲音喊救命，在這荒郊野地，回答她的只有小河嘩嘩的流水聲……
無奈，她只好跳上自行車飛奔回五里外的村子裡，把這一噩耗告訴了蘭香的母親及村裡人。大家奔走相告，迅速組織人去打撈。一撥人在蘭香跳水的地方搜尋，另兩撥人在順流的河道兩邊搜尋。幾個小時後，在離出事地約五百米處發現了蘭香的屍體。
04
看著被水泡得變形的蘭香，蘭香媽瘋了一樣哀嚎著，蓬頭垢面地雙腿跪地，雙手死命刨著地面。草被扯掉了，土被摳掉了，雙手血肉模糊，涕淚橫流，滴進了刨出的那個小坑裡，一番哭天搶地後，她癱軟在了地上……
英子站在蘭香媽身邊，全身都在顫抖。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六神無主。村裡人只知道蘭香死前和她在一起，具體蘭香怎麼掉下河的，她也說太不清楚。
蘭香媽扯著英子的衣服一巴掌扇了過去：「你給我說清楚！到底蘭香怎麼掉河裡的？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
英子很害怕，怕說出兩人相約跳河的「秘密」，自己這個臨陣脫逃的膽小鬼會被村裡所有人唾棄。所以當蘭香媽逼問的時候，她一口咬死是蘭香不小心掉下河的。
英子不擅長說謊，語氣慌慌的。月亮灣人多嘴雜，議論紛紛，不知什麼時候就傳開了這樣的說法，說蘭香是被英子推下河的。這謠言還傳得神乎其神。
英子怕了，後悔撒了謊。當膽小鬼再為人所不齒也總比當殺人犯強啊！再三考慮後，她對蘭香媽說出了實情。
蘭香下葬了。蘭香媽幾天粒米未進，整天搬個凳子頭倚著門坐在門坎邊，雙眼無神地望著遠方。
慢慢地，她的眼神里褪了哀傷，不知何時，有了凶光，開始是一點點，漸漸瀰漫了整個眼睛……
以後的日子她看見英子一家人就罵，言辭激烈，極盡刻薄之能事，甚至詛咒英子不得好死。沉浸在哀痛里的她面容十分憔悴，人也變得蒼老了許多。
大家是同情她的，英子和她父母也盡量剋制，不予理會，畢竟是去了一條鮮活的生命啊。
05
經過這一場「事故」後，英子整天鬱鬱寡歡，沒精打採的。對蘭香，她心裡是愧疚的。她從心裡看不起自己，常常一個人跑去碧溪河蘭香出事的地方，靜靜地望著波光粼粼的河水發獃。
和蘭香從小到大一起上學，一起玩耍，一幕幕往事清晰地浮現在她眼前。她倆好得幾乎可以同穿一條裙子。現在卻陰陽兩隔，她後悔沒有勸住一心尋死的蘭香，反而還助了力……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聽到一個聲音在叫她：「英子！你也在這裡？」循著聲音的方向，她看清楚了：是魏華。因為蘭香，英子和魏華見過幾面。
蘭香死了，魏華整天也失魂落魄的。他們是如此相愛，雖然那天給蘭香發了分手簡訊，但那並不是他的本意，沒多久就後悔了。讓他萬萬想不到的是這個痴情的女孩會選擇這樣的方式離他而去。魏華痛恨自己的無情，常常來到蘭香香消玉殞的碧溪河邊憑弔……
兩個同樣愧疚自責的年輕人互相安慰，傾吐心中的鬱悶……他倆一起動手，用路邊的野花給蘭香編了漂亮的花環投進碧溪河，捎給生前愛美的蘭香；一起去書店買來蘭香愛看的言情小說，燒給她，祈願她在天堂不再寂寞……
畢竟都是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時間一長，兩人都幾乎走出了這段陰影。而一來二去，魏華和英子之間也有了某種默契，產生了一種特殊的情愫。
他倆之間的交往早被月亮灣的村民們看在了眼裡。頓時，又增添了村民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印證了他們最開始的推測，即魏華和英子早就好上了，他倆設計把蘭香推到了河裡。還傳得繪聲繪色，活靈活現……
魏華和英子百口莫辯，乾脆選擇沉默。
蘭香媽曾想過去找英子拚命，被蘭香爹攔住了，因為那必竟只是傳言，沒有證據。
06
兩年後的正月初六，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是英子出嫁的日子。她要嫁給魏華了。
英子媽本也不同意這門親事，但又怕英子被逼急了，走上蘭香那條路，所以只好聽之任之，在英子面前絕口不提換親的事，遂了女兒的心愿。
門前大片的麥田裡綠浪陣陣，不多的幾棵楊樹枝椏間插滿了綠色的小芽包，菜園裡鮮嫩的油菜花嬌羞地向人們點著頭。滿眼的春色和門前大大的紅喜字，襯托出一派喜慶的氣氛。
蘭香媽聽見碧溪河下游鞭炮聲聲，歡笑陣陣，客人似乎挺多，她可以想見人們開心的笑臉，尤其是英子的打扮，大抵是濃妝艷抹，一襲紅衣，頭上戴著花，很美的吧。再想想本該也可以這麼美的女兒蘭香，她的心就像刀剜一樣難受。
她透過門縫瞄了一眼放在門角的花圈，小聲嘀咕道:「你美吧！再美，也沒有它美!」
臨近中午，迎親的小車浩浩蕩蕩地開來，有的停在大門口，有的停在了靠橋的地方，車頭上醒目的紅喜字，刺得蘭香媽眼睛生疼，心也止不住一陣陣地抽搐。她低下了頭，用雙手捂著胸口，久久不動。
忽聽得鞭炮轟鳴，響聲震天，人群一陣騷動。有人喊:「新娘子出來啰!」
蘭香媽坐不住了，感覺不能再等了，迅速起身扳開門拿出了花圈，急匆匆地朝碧溪河下遊走去。
沒有人注意她的到來。她走到了第一輛車也就是新郎新娘即將乘坐的婚車前。
新郎魏華抱著一襲紅衣的英子從英子家走出來，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英子白皙的臉蛋紅紅的，在漂亮嫁衣的映襯下顯得嬌媚可愛。
魏華剛把英子抱到開著的車門旁，蘭香媽就打開了那個花圈，放在了車頭上。
這一幕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
眾人愕然了，笑容頓時凝固在了臉上，剛才笑開了的嘴慢慢收攏成了小寫的「o」。少傾，人們似乎明白了什麼，有人開始狡黠地笑，有人開始擔憂起來。
英子看清是蘭香媽後，頓時心如貓抓般難受，她不曾想到蘭香媽這兩年來竟醞釀出這麼惡毒的想法……
她深知蘭香媽心裡的苦，可她也不能做得這麼絕，這麼不吉利呀，叫她以後怎麼生活啊！
想到這，她再也抑制不住心裡的悲傷，伏在魏華肩上猛烈地抽噎起來。魏華則氣得兩眼通紅，憤怒地瞪著蘭香媽……
英子的母親像一頭被惹怒了的母獅，猩紅著眼，使勁跺著腳，隨手抄了傢伙就要打蘭香媽，被人拚命給攔下了。英子的爸爸也氣得咬牙切齒，臉上的膚色近乎豬肝色，腮幫子鼓得老大，青筋凸顯，鬍子一抖一抖的，踉蹌著雙腿，順手拿了笤帚朝蘭香媽撲將過來，蘭香媽一閃身躲過了。
眾人拉走英子爸媽後，蘭香媽緩緩地收起了花圈，擲向英子家大門前，帶著勝利的微笑，搖晃著身子一步一步移回家了。留下眾人愣在了原地。
人群里不知誰喊了一聲:「走啰!」便又響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小車紛紛啟動，人們心情複雜地目送英子的婚車離去，突然聽到車內的英子發出一聲長長的悲鳴……
07
英子過門的第三天，魏華外出拉了一趟貨。回家就不見她人影了。房前屋後找了個遍，沒人；打電話去她娘家，也沒回去。魏華急了，報了警。警察來了一趟，也沒有個明確的說法。
新娘子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這個重磅消息在月亮灣炸開了鍋。村民們又發揮起了他們天馬行空的想像。有人說英子過門後嫌魏華家窮，跑了；有的說英子跳了碧溪河，追隨蘭香去了……
魏華失魂落魄地來到碧溪河邊，對著緩緩流淌的河水絕望地大喊英子的名字，但回答他的，只有小河悲傷的嗚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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