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堪折直須折
花開堪折直須折
驚蟄過後,春雷初響,驚醒各種蟄伏的生靈,鳥鳴花綻,啟開春光大好的最旺生機。這時候,暖日融天,和風扇物。正所謂「杏壓園林之香氣,柳籠門巷之晴煙」,幾乎每一株從寒冬中蘇醒的花草都使出了渾身解數,非要開到荼蘼才好。古人每到這時,都要折上一枝,插在瓶中,把這春意留住。
中國人的愛花之心自古便有。早在《詩經》中就有記載:「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春天裡,惠風和暢,萬物復甦。正當妙齡的年輕人到大自然中去歡會,雙方生了好感。可終有一別,臨行相贈什麼好?所幸折一支花贈與良人,也待來日相見。
從屈原的餐花佩蘭到陶淵明的採菊東籬,從李白的邀花共飲到林通的妻梅鶴子,古人在種植花卉、欣賞花卉的過程中注入自己的思想感情,使花卉不再是單純的自然事物。明人陳繼儒認為「瓶中插花,盆中養石,隨是尋常供具,實關幽人性情,若非得趣,個中布置,何能生致?」可以說插花這類風雅之事,非性情之人不能得道。
插花,中國的一門古老藝術,將花木剪裁插置在花器里,欣賞花木姿容之美。古人折取野花來裝點鬢髮,裝飾居穴,所謂「菊花須插滿頭歸」,「插了梅花便過年」,便是這一情景的寫照。這是插花藝術的雛形。中國真正的插花藝術,最初的起源則來自於佛教。《南史·晉安王子懋傳》記載了最早的佛前供花情景:「有獻蓮花供佛者,眾僧以銅罌盛水,漬其莖,欲花不萎。」
「洛陽之俗,大抵好花;春時,城中無貴賤皆插花。」佛教流入後,漸漸發展到以鮮花和果品供神。如此,插花在佛教儀式中沿習,在民間中逐步發展。之後人們審美意識萌芽,審美情趣提高,花材則或枝、或花、或葉,甚至枯樹、硬石,依著不同的線條、造型、顏色、濃密、高低的關係,賦予一定的思想和感情,插花有了再生的意義。
中國的插花,善以線條與勾勒,結構上則注重以清為精神之所在,以疏為意念之依歸,體現自由純美的意境。高濂指出:「插花有態,可供清賞。」其實進一步說,一個「境」字,更是中國傳統插花的精髓所在。起承轉合,留白濃疏,方寸之間有大呼吸,方為境。
自唐朝開始,中國插花開始進入黃金期。彼時,社會風氣開化,博愛開放的唐人愛花更甚。每到二月十五的花朝節,賞花大會如期舉行,規模之盛,可用舉國形容。君王提倡,文士尚雅,仕女愛花,處處呈現一派爭奇鬥豔的盛況。唐人甚愛牡丹,牡丹的雍容華貴,與唐人的氣度甚是符合。每當牡丹花期,人們爭相賞花、買花。
宮廷中則比較排場了,會舉行牡丹插花會,且有嚴格的程序和非常講究的過程。羅虯《花九錫》中說:「重頂幃、金錯刀、甘泉(浸)、玉缸、雕文台座、畫圖、翻曲、美醑、新詩。」 先有帷幕蔽風、剪刀采折,再浸以甘泉,插入玉缸,之後擺放在雕文台座上,畫圖彈琴,最後品酒吟詩,好不熱鬧!
《花九錫》中還將花卉依性情做了組合。「花九錫(牡丹—注)須蘭惠梅蓮輩,乃可披襟,若芙蓉踟躕,望仙山木野草,直維阿耳,尚可錫之云乎……」牡丹是貴客,只有蘭花梅花蓮花才能與之對坐。可以想見,那些名貴素雅且富於象徵性的花卉常受到歷代文人的青睞。
當時文化興盛,繪畫、詩詞文學已發展到一個為後世所矚目的階段。文人雅士喜愛作畫、吟詩、賞花。文人插花便是在這時開始的。與此同時,佛教盛行,佛前供花也十分普遍,於是深山古剎、尋常街巷皆花影婆娑。可唐朝宮廷的牡丹插花,氣派是氣派,但要說文雅,恐怕比不上南唐後主李煜的「錦洞天」。
《清異錄》記載,「李後主每春盛時,梁棟窗壁,柱拱階砌,並做隔筒,密插雜花,榜曰 『錦洞天』。」每到春事爛漫,百花盛開,李後主命人在雕樑畫棟間,拱柱台階上,做上一排排的小木筒,再遍插百花。花筒平鋪組成花牆,花牆延伸輾轉,一個拐角,一個檐邊,忽入花海,忽墜桃源,可不是錦色蓋地,別有洞天了!從這段記載可以看出,南唐的插花用了掛花或吊花,容器是竹筒,花材是雜花。距今一千年的南唐插花展,如今想來也是引人入勝。
後至宋代,大宋文人,偏愛雅事,插花怡情、飲酒吟詠怎能少得了?宋·張邦基《墨庄漫錄》中提到這樣一位文人太守:「西京牡丹聞於天下,花盛時,太守做萬花會,宴集之所,以花屏障,至於梁棟柱拱,悉以竹筒駐水簪花釘掛,舉目皆花。」對這李後主的遺風,宋人不僅學到了精髓,而且規模也是同樣驚人。無怪乎插花與焚香、煎茶、掛畫要合稱為「文人四事」,都雅到一起了。
要說插花藝術得起精要者,還得數明人。明代獨抒性靈、不拘一格的人文風尚,決定了它偏愛天然的傳統。明人高濂在《起居安樂箋》中寫道「床頭小几一,上置古銅花尊或哥窯定窯瓶一,花時則插花盈瓶,以集香氣;閑時置蒲石於上,收朝露以清目。」簡單清朗的陳設,古樸素雅的插花,是中國文人的內心寫照,也是他們追求的理想人格。
找到不二法門的文人們,似乎有了靈犀之術,一大批插花專著相繼問世,如明代張謙德著《瓶花譜》、袁宏道著《瓶史》。對花材的選擇、處理藝術,保養方法,插花風格,花性認識,構圖技巧,色彩和體量的協調,品賞情趣等均有深入的論述。中國插花在技藝和理論上走向了成熟,至今影響著當代的插花藝術。
這種天人合一,相信物我本屬一體,將自然作為心靈的寄託和歸依的情懷下,花材被賦予個性、格調、品級和象徵。中式插花的特色為:中庸、和平、含蓄、質樸、飄逸、和諧,亦相合中國人的審美與為人處事之道。其中留白是中國美學思想中一個重要部分。插花時往往把花枝安排在花器的一側,留出一側空白水面,為枝條的伸展提供去處,也給人們留下遐想迴旋的餘地。
這種疏朗清明的插花特點,頗合中國文人的理想氣質。使每一支花的自然形態都得以充分舒展和體現,這同時也造就了中國式插花用花量少的特點,雖不至於「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但確是力圖通過疏密、虛實的巧妙安排,在小天地里做大文章。或以蒼老的枝幹襯清新的花朵,或以枯瘦的蓮蓬配一葉新綠,如此這般,於落寞處見繁華,於絕境處得新生。正所謂「花妙在精神,精神人莫造,寓意於物者,自得之。」
清人龔自珍對這種生活有一句頗為貼切的詩句「瓶花妥帖爐香定,覓我童心廿六年」。春光易逝,惜春需趁早。即便沒有花,只是胡亂的幾枝青蔓萱草,古人也能隨意折來,精心修飾。古人愛花,為的不是如何高雅,如何華貴,而愛的是那份自然的心性和與天地的陪伴。
花開花謝,一任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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