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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鄉的回憶——放牛瑣記

天朦朦亮,屋後傳來小夥伴們「放牛去了」的一聲喊叫,我立刻睜開眼睛,起床,牽著牛繩子出門,爬上牛背加入放牛隊伍,朝北走半里路,到了蕭家嶺,或者再走遠一些,到蕭家山和袁家山去,那裡有更大的地方和更多的青草,更適合放牛,也更好玩。

蕭家嶺有一片松樹林,樹林之間和山嶺高坡上都有青草,清晨草尖上都頂著晶瑩的露珠,這裡是離我們村子最近的一處開闊地,是放牛的一個好地方。只是這山嶺面積不大,松林的外面三面都是農田,一面連著蕭家山,放牛時要照看好牛,不要讓它去吃了莊稼。一起放牛的除了小夥伴,也有個別是老人。記得有一個秋天的午後,我在這片松林里放牛時,曾聽到村裡一位放牛的長老——我們叫他「文華爹」——低聲吟唱小曲,雖然我聽不懂那歌詞的全部內容,但從那隻言片語中可得知是一首古老的情歌,講述著愛情的故事。他端坐在一個小馬紮上,眼望前方,表情平靜,微動嘴唇輕聲吟唱著小曲,周圍是一片靜靜的松樹林,偶有微風吹過,柔和的陽光照在林間,地面樹影斑駁,老人清瘦的身影顯得格外精神。老人唱得情真意切,溫婉動聽,既有些哀怨、悲涼,又充滿渴望和希望。

當這個山嶺青草不多的時候,或者時間充裕,放牛的人們就會走遠一點,轉彎向西再行半里路,到袁家山和蕭家山去。袁家山在蕭家山南邊,比較低矮,山上樹木茂盛,雜草叢生,偶見野兔跑過,當然我們追趕不上。也有野雞鳴叫,忽然飛起,待追趕過去時又不見了。大熱天在這裡放牛,放牛的人們可以在樹蔭下歇息。山邊有一個水塘,叫胡家堰,水牛可以下塘游水,放牛娃也下水游泳嬉戲。在炎熱的夏天,水牛見到小水坑經常會下到水坑裡躺著打滾,滾得渾身是泥巴才起來,這樣可以防止蚊蟲叮咬,牛尾巴不時左右搖擺驅趕蚊蠅,經常甩出泥水,放牛娃如不小心避讓就會被甩到衣服上,弄得一身污泥。放牛娃希望自己的牛身上是乾淨的。在蕭家嶺和袁家山之間,有個譚家堰水比較深,並與水渠想通,每當大觀橋水庫放水的時候,譚家堰的水位隨著渠水一起上漲,是放牛娃最好的游泳場所。我們把牛趕下水,把牛身沖洗乾淨,騎在牛背上游水。有時我們離開牛背,下水游泳,五六個小夥伴還進行了游泳比賽,看誰最快游到對岸。個別不會游泳的夥伴就會被大家笑為「旱鴨子」。

夏天的下午出去放牛,除了要戴草帽,還要帶一瓶水——燒過的涼白開水。那時候沒有塑料水壺,就把玻璃酒瓶洗乾淨了裝水,在瓶頸繫上一根細繩子,掛在身上。如果大觀橋水庫放水的時候,或者是大雨季節,水塘水滿又有清水,就不用帶水了。遇上大旱季節,水塘里的水很少,又很渾,是不宜直接喝的。

記得有一年暑假的一個下午,我獨自放牛時,遭遇了一場暴風驟雨。那天出門時是晴天,我戴了草帽,手裡還帶了雨具——一塊塑料布,以防下雨。沒想到的是,雨來得那麼大,那麼猛。我牽牛向北走過附近水渠的橋,再走過譚家堰,讓牛在譚家塝的田埂上吃草。不到一小時天就突然陰了,隨後烏雲聚集過來,伴隨著一陣陣大風,大雨點就打過來了,我想趕回家是來不及了,急忙牽牛下到田裡,背靠稍高的梯田的田埂躲避風雨,快速把塑料布披在身上。暴雨越下越大,草帽被浸濕透了,一陣大風刮掉了我的草帽,吹走了。只好乾脆不要草帽,我把塑料布提高一點,包住腦袋和全身,只留鼻子呼吸。我牽著的水牛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任憑這暴風雨的洗禮。環顧一下四周,視野之內看不見一個人影,村子隱約可見,我和我的牛,默默地站在田夼下,心裡一陣緊張!我想暴風雨不會持續太久,一定會過去的,只要塑料布還在,保住鼻孔不要被水堵住,就不會被嗆死。我的塑料布實際上就是透明塑料薄膜,很薄而且容易破。在雨中,塑料布緊緊貼住全身,雨水從頭上流下來,面部也有水在流著……大約過了十五到二十分鐘,終於風停雨住了,我牽牛啟程回到家裡。我的水牛,渾身被暴雨沖洗得好乾凈啊!

蕭家山是家鄉阮溝的一座大山,它按幾個方位分屬於阮溝、何畈、郝巷、荷花等幾個村所共有,但是平時上山放牛,是沒有嚴格區域界限的,只有在管理山柴以後有人看護,就限制了放牛區域。山上樹木不多,只有一些小樹,一年的大部分時節山上都有青草。放牛娃們喜歡到高山頂上去放牛,在那裡能夠看到山那邊的世界,可以望得到沒有去過的遠方。記得有一天早晨在蕭家山頂放牛時,阮溝與何畈兩個村的放牛娃們偶遇,當時大家剛剛看過某部戰鬥故事影片,不由得模擬了一個戰鬥影片的情節,展開了一場戰鬥。各自的牛成了他的戰馬,樹棍和竹條成了戰刀,放牛娃們騎在馬背上喊叫,衝鋒,刺殺,還真像是那麼回事兒。好在小夥伴們沒有當真追打,及時打住言和了。早晨放牛一般到太陽一樹高就要往回走,要趕到學校去上課,早讀課是八點鐘開始。

在回來的路上,小夥伴們迎著朝陽,滿懷勝利的喜悅,講著自己勇敢又機智的戰鬥經歷。其中有一位放牛的大哥叫元春哥,他是初中生,有時給我們講一些歷史故事和時事新聞。他考我們領袖人物的原名叫什麼,蘇聯的首都是哪裡,這些問題我們小學生是不懂的。他告訴我們這些知識,讓我們覺得很新鮮很神秘。他點評了我們在山上模擬戰鬥的場面,並給我們每個人起了一個名字——記得我的名字叫「諸葛亮」,一個夥伴(在此隱去其真名)叫「阿斗」,另外的夥伴叫「張飛」、「關羽」、「勇」、「猛」……對方陣營,不知道是不是曹操和他的部下。這位元春大哥常常給放牛娃起外號,記得本村有個長得十分清秀、說話輕言慢語、膽子很小的女孩,她放牛時,牛一時不知去向,她就急得直哭,於是這位大哥給她起了各外號「汪牛佬」。另外,他還把中學生瞎編的一些諷刺老師的歌謠說給我們聽,也是個調皮鬼!

小夥伴們在一起放牛時,常常把牛繩子往牛角上一纏,讓牛在山上隨意吃草,夥伴們聚集在一起打撲克或者玩其他遊戲,等到要回家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牛不知去向,於是急忙尋找。一般情況下,牛不會跑得太遠,在附近可以找到,但是在春暖花開時,牛容易瘋癲打鬥,也容易跑遠。記得我的牛就丟過一次,當時是春季,我們在界子山頂上放牛,山頂上有一個圓形圍牆——俗稱「界子」,傳說是兵荒馬亂的年代用於抵禦敵人的防禦工事,牛放在山界子裡面,當然這個界子有幾處山門,實際已沒有門,而是豁口。我和小夥伴們在山界裡面的大青石上打撲克,一直沒有注意牛的動向。等要走的時候,我的牛找不到了,我把界子山的四周和上下找遍了也沒有找到,只好回家告訴父母,請他們幫忙找。最後,在南邊的龍尾山尾部的村子裡找到了我的牛。這個村子我覺得好陌生,它不屬於京山縣範圍,而歸天門縣管。一個村民幫我把牛栓在他家門口的樹樁上,還給了草料喂牛。看見我朝夕相伴的牛,心裡的石頭落了地。我說我來找牛,這是我家的牛,村民讓我把牛牽走。這頭牛是生產隊的,牛的外貌非常標準,兩支牛角呈圓弧形,很周正,我從六歲起就開始餵養它,五年來被我家養得非常健壯,毛色黝黑,皮膚光溜溜的,在生產隊養牛評比中多次獲得第一名。有了這次丟牛的教訓,以後我放牛時,每隔一會兒就看看牛在哪裡,再也不敢麻痹大意了。

放牛,常常要根據時間的多少來選擇地點。如果在農忙季節,牛的休息時間短,放牛是不宜走遠的,放牛娃們也不方便聚集一起玩。記得農忙季節,我放牛的地方,常常就在小村周圍田埂上、堰塘邊、荒坡上、甚至舊墳地里。我經常遇到一位放牛的老爺爺,他會講故事,他的孫女平靈和我是同班同學,我稱他「平靈爹爹」。平靈爹爹放牛時跟我講過多少故事,記不清了。記得有薛仁貴、薛平貴、李世民、程咬金、羅成、哪吒等等這些的名字,還有天門徐苟山的一系列故事。他牽著牛繩子,走在不遠處田埂上或堰塘對面堤壩上,一邊放牛一邊大聲講著故事,並且只顧自己講,也不管人家喜不喜歡聽和聽不聽得懂。他身材魁梧,面容和善,聲音洪亮,放牛的時候總是主動熱情地講著故事,哪怕是我在上學路上遇到他,他也要給我講故事,這時候我又不能夠停下來聽,只好放慢腳步。我也牽著牛繩子的時候,還是喜歡聽的。平時我除了教材,幾乎無書可看。記得他講過一個故事,大意是從前有一個賣陶罐的人,借了他朋友的二十八塊錢一直沒有還給人家,後來那個朋友死了,又托生成了一匹馬;賣陶瓷罐子的人在一次做銷售時,忽然被一匹馬踩破了幾個陶罐,這個人開始很生氣,一算這些被踩破的陶罐的價錢正好是二十八塊錢。他想起了自己借了別人二十八元沒有還這件事,就不生氣了,並且認識到借錢是一定要還的,不能欠人家的錢啊!

平靈爹爹放的牛是一頭非常強壯的公牛,牛角呈現倒八字形,很威武,但是牛鼻子被拉缺了,在鼻子上方重新釘的鐵栓,牛的形象不完美了。老爹爹放牛時講的故事都很有趣,除了歷史故事還有民間傳說和笑話。他講,徐苟山有一次跟別人打賭說:「這個街上的人都認識我,你若不信,就跟著我見識見識。」徐苟山悄悄叫他的同伴寫了「天門徐苟山」幾個字貼在自己的胸前,走在前面,街上的人看見他胸前的字就隨口念道「天門徐苟山」,徐苟山就立即答應「是的,您好啊」。他一路往前走,一路有人叫他的名字,他總是答應著。這時打賭的人提出要在他的前邊走,徐苟山說可以,就叫人悄悄把寫著自己名字的紙條貼在後背上,後面的人看見了紙條叫出徐苟山的名字。徐苟山又贏了。他還講了很多徐苟山捉弄人的故事。現在回想起來,平靈爹爹講的這些故事有些小兒科了,可當時我們是聽得津津有味的。

牛是通人性的,它認識主人,在小主人要騎到牛背上去的時候,只要你示意一下,牛就把一支角低下來,你踩到牛角上,牛一抬角,就把你送到牛背上了。我家養的那頭水牛後來生了一頭小公牛,我們把它養大了。這頭小牛毛色微黃,兩支角略微外張,很精神。在我們的精心飼養下,小牛長得也很健壯。在我上初中二年級那年,老牛突然病倒了,躺在我家門前堰塘邊的牛樁處,不肯站起來。把它牽起來站一會兒,它又躺下去了。雖然我爺爺和大爺爺都是獸醫,但是家裡沒有藥品。那天傍晚我「急行軍」八里小路趕赴瓦廟獸醫站取藥品,我記得獸醫站值班獸醫給了我一盒魚腥草注射液,還有慶大黴素之類的藥品,我返回來時天已經黑了。

在看見老牛時,老牛的眼角似乎流下了淚水。我爺爺和叔叔趕緊給老牛打消炎針進行治療。我們端出一大碗米飯,放在一個木盆里讓老牛吃。然後用桶提水來給它喝。就這樣,過了差不多一個星期,老牛還是沒有治好,它離開了我們。

後來,我到縣城去讀高中了,家裡的小牛已經長成大牛,由妹妹和弟弟輪流負責餵養,我只有在寒暑假回家才能幫家裡養牛和放牛。

我從六歲開始放牛,那時候我跟著鄰居和村裡的長輩們在牧牛山(又叫「界子山」)、袁家山和蕭家嶺等處放牛,當然一起放牛的也有同齡小夥伴們。記得剛放牛的那一年夏天的一個傍晚,我牽著牛跟著夥伴們從牧牛山走下來,剛過了山腳下的一座橋,水渠堤壩下面是下坡,路旁還有一個水渠泄水的小水溝,就在下坡時,牛腳往下一滑,滑到小溝里,把我也帶著滑下來了,一個樹樁劃破了我的左腿,傷口位於膝蓋下方。這次受傷留下一道傷痕,一直到現在還能看見。

在家鄉農村,放牛是極其平常的事。曾經和我一起放過牛的,有村裡的長者,鄰里鄉親、家族長輩、姐妹兄弟和同齡夥伴。大家在一起放牛時,常常打牌,游泳,摸魚,抓黃鱔,捉青蛙,追兔子,還有割柴,割草,挖野菜,做遊戲,聽故事,講笑話。有互相幫助,也有互相嘲諷,打鬧,還有各種遇險。幾十年過去了,小時候放牛的很多具體細節已經變得模糊,但是有的經歷還時常回想起來,或者出現在夢中,覺得很親切。雖然夢裡的場景和人物常常是混亂的、不合乎邏輯的,但是在很多夢中,人物和情景又是真實的,值得回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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