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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畔的青銅「動物樂園」

原標題:湘江畔的青銅「動物樂園」


湖南青銅器以動物造型居多,且主要是從山區、湖區偶得的。借湖南省博物館主辦「春秋戰國歷史文化學術研討會」的契機,本報記者邀請了多位當地資深的文物工作者,為我們介紹部分器物的前世今生。


去湖南省博物館觀「湖南人——三湘歷史文化陳列」展覽,不少青銅器的研究者都會特別關注一個展區——第四部分「生活的足跡」之第一單元「青銅時代的南方禮樂」。此地以人面鼎、皿方罍與大鐃起領,展出了大量食器、酒器、樂器。這裡的食器和酒器展櫃前總是人頭攢動,且特別容易吸引小朋友。原來,這裡展示了豬尊、牛觥、虎卣、象尊、羊尊、馬尊等等,常常是家長邊讀展覽說明,邊對器物指指點點,和孩子進行問答——這是什麼動物,那又是什麼?


高至喜(右)、熊建華近距離觀摩四羊方尊



出土於湖南省寧鄉月山鋪轉耳侖四羊方尊

「以動物造型居多,這是公認的湖南青銅器的一大特色。」說到家鄉的青銅器,現年78歲的湖南省博物館原館長熊傳薪頗感自豪,「湖南是我國長江以南出土青銅器最多、最重要的一區,而且很多青銅器都是獨一無二的。」


在這一單元的展覽入口處,記者看到柱牆上貼著一幅大圖,圖文並茂地標註了在湖南各地出土了哪些商、西周重要青銅器。從出土地點來看,它們的出現似乎零星分散,遍及湖南全境。熊傳薪介紹,湖南的青銅器主要不是在墓葬里集中發現的,而是散見於山頂上、山腳下、湖區等等,可能是古人用來祭祀山川河湖的。也正是由於這個分布特點,這些珍貴文物常常是在偶然情況下獲得的。


為四羊方尊找到準確出土地


出土於湖南的四羊方尊,被譽為「十大傳世國寶」之一,現存國家博物館。不過,這件國寶的「身世」傳奇,甚至人們都不知道它的確切出土地點,直到1963年夏天……


「我在寧鄉待了三天,應該是最後一天,就是1963年7月2日,找到了四羊方尊的確切出土地點。」現年86歲的湖南省博物館原館長高至喜說起這段55年前的往事,依然神采飛揚。他記得,當時盛傳四羊方尊是在湖南省寧鄉縣溈山觀音庵出土的。「後來,我在寧鄉月山挨家挨戶去問,發現其實它出土於寧鄉月山鋪轉耳侖。」

事情還要從1963年早些時候說起。當時,寧鄉黃材公社寨子大隊秘書姜伏宗在炭河裡塅溪河中拾到的一件商代「癸舉」獸面紋提梁銅卣,卣內藏有1100餘顆玉珠、玉管,他便將這批文物送到了湖南省博物館。時任博物館考古部負責人的高至喜看到這些文物,就想去當地實地探訪。6月30日,他和館裡的老技工漆孝忠兩人來到寧鄉黃材找到姜伏宗,在他的指引下來到提梁卣的出土地進行初略勘察。憑著以往的經驗及從村民處聽說的各種「寶貝」出土傳聞,高至喜覺得這一區域很可能有文物集中的遺址存在。不多久,他們就在提梁卣出土地上游約20米處,發現了一處古文化遺址,找到了大量遺存。高至喜發現的這處文化遺址,便是後來引起考古界高度關注的「炭河裡遺址」。


第二天上午,高至喜和漆孝忠從黃材沿塅溪河而行,前往月山鋪——高至喜曾聽湖南省文物管理委員會專家蔡季襄說,當地有人收藏了20多件商周青銅器。「可我們一路打聽這個人和青銅器的消息,大家都說不知道。」於是,他們只能找了家公社招待所先住下,一家家地去打聽。7月2日,當他們走進村民姜景舒(錦書)家中時,偶然得知他和兄弟20多年前在轉耳侖挖紅薯土時,曾挖獲了一件有四個「水牛」的寶物。「我當時就想,會不會是四羊方尊?」高至喜馬上請姜景舒帶路,前往寶物出土地查看。在到達月山公社龍泉大隊轉耳侖,也就是黎家沖背後山腰後,姜景舒告訴了高至喜他的挖寶經過——


1937年,姜景舒在轉耳侖挖紅薯土時鐵鋤碰到了一個「硬東西」,以為是石頭,沒有管它。沒想到,第二年,1938年4月的一天,他在挖紅薯土時鐵鋤又碰到了這個東西,挖出來一看,竟然是個文物。經過商議,姜氏兄弟以400大洋(一說240大洋)將此器賣給了黃材的一名古董商。不久,這個古董商又把這件寶貝高價賣給了長沙的古董商。由於長沙的古董商是幾個人集資購寶,最終因分贓不均鬧到了長沙縣政府,驚動朝野,寶貝便由省政府接管。一時間,媒體紛紛報道這件寶貝的橫空出世,當年8月27日,中央社發布了《寧鄉黃村發現周代古鼎》的消息,長沙的《力報》《國民日報》《觀察日報》均刊登了這則新聞。從照片和文字描述看,這件寶物就是四羊方尊。


此後不久,日寇進逼長沙,四羊方尊被送到湖南省銀行保管。1938年11月,國民黨湖南省政府和省銀行均遷往沅陵。漸漸地,四羊方尊沒了音訊。解放後,1938年曾在長沙感受過「四羊方尊熱」的周恩來總理想起了這件寶物,責成文化部追查。可當年參與運送的人或是不幸喪命,或是斷了音信,一時不知從何查起。


沒想到,1952年,蔡季襄在清理中國人民銀行湖南省分行的一批國民黨遺留物時,偶然發現了盛放四羊方尊碎片的箱子!高至喜聽蔡季襄說,四羊方尊在日寇轟炸沅陵時,從香几上掉下來震碎了。也有人說,是運送四羊方尊遷往沅陵的車隊在路途中遭日機轟炸,方尊被炸成了20多塊。

1954年,國內文物修復專家張欣如接到了修復四羊方尊的重任,花了兩個多月,才讓它「起死回生」。1956年,經過與寧鄉縣政府的溝通,四羊方尊交由湖南省博物館收藏。1959年,在國慶10周年時,四羊方尊被調往中國歷史博物館(國家博物館前身)展出並收藏。


「現在湖南省博物館裡,還有四羊方尊的殘片呢!」高至喜說,前往寧鄉調研四羊方尊出土經過時,看到了姜景舒當年賣寶貝的時候,曾把之前不小心敲掉的方尊口緣處一塊雲雷紋銅片和兩塊羊角殘片留下來作紀念。經多方努力,姜氏兄弟最終將文物殘片無償捐獻給了湖南省博物館。現在,姜家還保留著1977年寧鄉縣文管所負責人寫下的收條:「今收到月山公社龍泉大隊茶園生產隊姜景舒同志古銅(即四羊方尊之部分)。」姜家後人回憶,當年縣裡還給姜家發了一支鋼筆、一個口杯、10元錢作為獎勵。高至喜記得,2007年四羊方尊「回老家」在湖南省博物館展出時,還取出了這些館藏殘片進行比對,「完全對得上」。


湖南省文物局博物館處處長熊建華告訴記者,早在新石器時代,羊就成為陶器的「仿生」對象,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羊是一個重要的象徵符號。比如,在易學家的研究中,「羊」被借用為「陽」的象徵符號,「三陽開泰」就有萬物更新的象徵意義。他認為,羊或羊形在商代祭祀禮儀中,可能與象徵秋天的虎對應,是象徵春天到來的祭祀符號。


地基中挖出豕尊

在展覽中,豕尊是一件位於中心展區「養尊處優」的青銅器。熊建華帶記者走到「豬頭」處,指著「豬嘴」兩側鑄造的「獠牙」說,因為這對「獠牙」,學界曾一度判斷豕尊是野豬造型。但他更傾向於歷史學家劉敦願先生的提法,認為這是家豬造型。他繞到「豬尾」處,笑著說:「你看,這是頭公豬,而當時未閹割的、年滿3歲的家豬,也會露出呈獠牙狀的犬齒。」記者看到,在豕尊的「豬背」上,還有一個橢圓形的蓋子,蓋上立著一隻鳥。「這隻鳥原本已經壞了,這是根據殘存情況復原的。」熊建華介紹道,鳥站在豬背上,其實是當時牲豬野外放養的一個佐證。記者看到,在豕尊身體兩側的「豬肘」處有四個洞,其中有橫穿的管孔。熊建華說,學界推測古人可能在此穿上棍子或藤條或繩子,用以抬舉。在這件豕尊的「豬頭」左後方、「尾巴」等部位,記者發現有些地方的花紋並非嚴絲合縫。「這就是留在器身上的歷代修復痕迹,可見這件器物曾經長期被反覆使用。」熊建華說,「公豬在古代可是最神聖場所的祭品,而且只有地位極高的人物才能擁有。」




豕尊。因為這對「獠牙」,學界曾一度判斷豕尊是野豬造型。但當時未閹割的、年滿3歲的家豬,也會露出呈獠牙狀的犬齒。


那麼,這件豕尊是怎麼被發現的呢?「豕尊是在挖地基的時候發現的。」熊傳薪告訴記者,1981年年初,湘潭縣九華公社桂花大隊船形山生產隊隊員朱桂武在平整新房地基時,發現了這件豬形銅器。次日,朱家父子便抬著這隻30多斤的銅豬去縣政府。考慮到縣裡沒有文物管理部門,縣政府建議他們乘車將銅豬運到位於長沙的湖南省博物館。當時,湖南省博物館考古部主任何介鈞接待了他們。「獎勵了他們父子800元。」熊傳薪說。


經專業人士鑒定,這是一件商代的豕尊。於是,湖南省博物館立即派人前往調查豕尊的出土地點。據何介鈞在《湘潭縣出土商代豕尊》一文中的記錄,豕尊出土於長沙南約20公里的湘江西岸,尊埋在距離地表1.5米、直徑約1米的圓坑中,圓坑附近沒有其他器物,豕尊屬於窖藏出土。有趣的是,近豕尊處的填土是疏鬆的山沙,與窖藏本身的泥土不一致。考古人員認為,沙土不積水,豕尊周邊填滿沙土,應當是為了保證銅器周邊相對乾燥。


熊傳薪告訴記者,同樣在修房過程中發現的,還有1977年在衡陽市郊出土的牛尊(犧觥)。這件器物在「湖南人」展覽中也可以看到。熊傳薪說,從這件牛尊的頭部和角形判斷,它的外形參考了江南地區常見的水牛形象。牛背上有個蓋子,蓋子上鑄有一隻老虎,既起裝飾作用,又是實用的捉手。牛身上還裝飾有鳳鳥紋、龍紋、獸面紋等。「牛尊雖然不大,但製作非常精良。」熊傳薪說。


植樹邂逅象尊


在展覽中,還有一件動物造型的器物人氣頗高——象尊。在象尊后的展板上,還繪有線描圖。「象尊雖小,但器身花紋極為繁縟。」在熊建華的指認和講解下,再結合線描圖,記者發現象尊本身就是個「動物樂園」:「象鼻」前端有一鴞,鴞上伏一虎,虎口銜一蛇,「這個蛇叫烙鐵頭蛇,現在湖南邵陽、郴州一帶還有」;「象額」中點部位兩側各蟠有一條蛇;「象耳」正面是雙頭蛇狀紋飾,背面是一對鳳鳥,耳下是鳳鳥紋;「象脖」向後延伸一直到「象腰」的地方,有虎首圖案,「象肚」下還有獸首;前腿上有虎紋;在臀部和後腿部分,飾有獸首和夔龍紋。「象尊可以說是在動物身上疊加動物,從頭部前腿到前腰就有14個動物。」熊建華說。




象尊及其紋飾線描圖


那麼,象尊又是如何被發現的呢?「象尊是農民種樹時候挖到的。」熊傳薪告訴記者,1975年2月,湖南醴陵市仙霞公社獅形山的一位農民在山上植樹時,在距地表15厘米處挖出一件精美的青銅器。當時,這件青銅器還滾到了山坡下,他將它撿回來,回家後放在火里燒,發現燒不壞,就放在了家裡。一天,公社幹部去他家時,看到了這個青銅器,就給湖南省博物館寫了信。熊傳薪收到信後,前往公社調查。「我到了以後,發現這是件商代的青銅器。」他說,按照當時有關規定,他只能按1.5元/斤的銅價向農民回收這件器物,「這件5斤重的象尊,當時只要7.5元」。考慮到文物的價值,熊傳薪提出再獎勵農民30元,「結果公社幹部不同意這麼 『高額』的獎勵,最終商議下來,補助了農民15元」。熊傳薪記得,1978年改革開放後,這位農民特地找到熊傳薪,後追加了400元獎勵費。熊傳薪說,湖南發現的象尊不止一件,但目前明確出土地點的僅此一件。比如,收藏於美國弗利爾美術館和法國吉美亞洲藝術博物館的象尊雖都被認為出土於湖南,但準確的出土地點並不清楚。


在湘江流域,為什麼會出現「象尊」呢?熊建華認為,可以有兩種解釋。一種解釋是出自中國農業史上「象耕鳥耘」的提法,即從一些史事記載來看,商時期人們認為經大象踩踏過的土地是最好的「耕地」。當時的湖南也是大象的一處活動區域,因此象尊可能是湘江流域的商代人對「象耕」這種文化記憶與現實存在的形象表達。另一種解釋是,象尊可能與某個古老的象圖騰部族有關,具體還有待進一步考證。


湖南緣何多動物形器


在「湖南人」豕尊的展覽說明上,有這樣一段話:「以動物造型的尊,藝術地表現了人們的原始宗教觀念,作為人與神靈之間的溝通媒介,起著巫術般的祈願避邪作用。」


對於湖南為什麼出土這麼多動物青銅形器,熊傳薪提出兩點推測:一是可能是由中原人入遷湖南時帶來的;二是可能是當地人就地取材,把看到的想到的動物用青銅表現出來。「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當時的青銅器鑄造工藝已經登峰造極。」他說,尤其是湖南出土的青銅器在形式上別具一格,且技藝臻於完美,「說明湖南在3000年前已是文化相當發達的地區,藝術欣賞和創作水平都很高。」


對此,熊建華有他的見解:「湖南青銅器的紋飾意義,可能更多的是與當地農業生產有關,其中最突出的是展示 『物候觀念』。」說著,他帶記者來到「湖南人」展陳的第三部分「洞庭魚米鄉」,這裡展示了距今1.5萬年至8000多年前的稻穀標本。「1.5萬年前,湖南的先民就開始了人工栽培水稻,是稻作文化的起源地。」熊建華說,由此,氣候的變化被賦予了許多神秘的含義,且與農業生產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我國古代氣象學最關注的就是物候、氣候、節氣,尤其是物候。」當然,最初的物候學知識比較初級,古人主要根據植物的萌芽、開花、結果,動物的蟄眠、始鳴、繁育、遷徙及氣候中的始霜、初雪、初冰、解凍等,來「指導」農事安排。這在一些先秦文獻,如《夏小正》中可以看到。「青銅器上的一些紋飾,很難用圖騰概念解釋,但用物候觀念去解讀,就很容易理解了。」他舉例道,蟬紋的蟬並不威猛,但在青銅器上出現頻率卻相當高,這應該就與它在物候學上的意義有關。同時,他發現湘江流域出土的很多青銅器上蛙、龜、魚、蜥蜴等紋飾,在造型特點、組合方式等方面,與其他地區表現的同類紋飾差異很大。「這些不同之所以產生,我認為就是因為這些紋飾要傳達的是各地不同的物候情況或知識,而不僅是原始的宗教信仰。」


在採訪中,多位青銅研究專家都表示,湖南大量動物形器的出現原因,目前學界還未取得共識,仍處於推測階段,有待今後進一步研究。


(文章來源:文匯網—文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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