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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斌:貴州圖書館藏《種芹人曹霑畫冊》考釋

原標題:顧斌:貴州圖書館藏《種芹人曹霑畫冊》考釋



1988年第4期《貴州文史叢刊》上發表了趙竹先生《〈種芹人曹霑畫冊〉真偽初辨》[1]一文,該文披露了「文革」前發現的一件有關《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的畫冊,即文題所示「種芹人曹霑畫冊」。文章對《畫冊》的流傳經過及具體內容作了詳細介紹,對《畫冊》的真偽作了初步考辨。但因該文流傳不廣,此《畫冊》於紅學界鮮有人知。


筆者在閱讀趙竹先生的文章後認為,該畫冊的發現於紅學研究具有較高的學術價值,主要體現在:(一)拓展了對曹雪芹晚年生活研究的視野;(二)進一步印證了文獻記載中「曹雪芹工詩善畫」的真實性;(三)對深入探討曹雪芹的避世思想,有新的啟示;(四)為辯駁《紅樓夢》版本研究中的「程前脂後說」提供了新的證據。因而,筆者不揣淺陋,根據趙竹先生文中提供的相關信息撰此小文,粗談幾點自己的認識。


一 《種芹人曹霑畫冊》簡介

據趙文介紹,《種芹人曹霑畫冊》為晚清曾任陝西巡撫的陶廷傑所藏。「文革」前,陶廷傑的後人持《畫冊》請貴州省博物館陳恆安先生鑒定,後由館方向陶氏後人酌價收購,藏於貴州圖書館。


《畫冊》以紫檀木作封面,貼有綾質行書題籤「種芹人曹霑畫冊」,落款為「光緒壬辰年秋月忘憂山人玩」。畫冊高31.5厘米,寬29.4厘米。全冊共納有設色寫意畫八幅,每幅畫均在左側附有題詩頁。


第一幅所繪為山芋。鈐一長方印,印文辨識不清。附題行書七絕(明末福建女詩人王虞鳳《春日閑居》):「濃陰柳色罩輕紗,風送爐煙一縷斜。庭草黃昏隨意綠,子規啼上木蘭花。」落款題名為「絅齋閔大章」。後鈐白文「閔大章印」、朱文「母音」方印。引首鈐「汶水」長方印。


第二幅畫的是一個蘿蔔。鈐一橢形印章,印文辨識不清。附題行書七絕:「翠葉離披覆壠頭,表朱內玉實深秋。膏梁飽嘗閑魚肉,曾識田家至味否。」落款題名為「絅齋閔大章」。後鈐白文「閔大章印」、朱文「母音」方印兩方。引首鈐「汶水」長方印。


第三幅畫殘荷。鈐一長方印,印文辨識不清。附題楷書詩句:「紅衣落盡渚蓮愁。」(出自唐趙嘏《長安晚秋》)後有長文落款「歲乾隆辛巳夏日客京華旅次歇尊者拈句」。


第四幅畫茄子、番茄。附題行書杜甫五律《春夜喜雨》:「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落款題為「杜工部句,閔大章」。後鈐白文「大章之印」、朱文「母音」方印兩方。引首鈐「汶水」長方印。


第五幅畫怪石,上生幽蘭,旁襯海棠。鈐一橢形印章,印文辨識不清。附行書李清照海棠詞《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落款題為「仲思陳本敬」。後鈐「陳」、「本敬」白文方印和「仲思」朱文方印三方。引首鈐「玉壺冰」長方印。


第六幅畫西瓜。鈐一長方印,印文辨識不清。附題行書七絕:「冷雨寒煙卧碧塵,秋田蔓底摘來新。披圖空羨東門味,渴死許多煩熱人。」落款題為「種芹人曹霑再題」,鈐兩公分見方的隸書石刻印章「曹霑」。引首鈐一長方朱印,字跡不清。



第七幅畫江畔漁翁縱魚鷹捕魚。鈐一長方印,印文辨識不清。附行書七律(金党懷英《漁村詩畫圖》):「江村清境皆畫本,畫里自傳詩語工。漁父自醒還自醉,不知身在畫圖中。」落款題為「辛巳夏日,陳本敬」。後鈐「陳」、「本敬」白文方印和「仲思」朱文方印三方。引首鈐「玉壺冰」長方印。


第八幅畫峭石、靈芝。署「竹堂」,鈐一圓形印章。附題隸書五律:「片玉鐘山岳,仙芝秀草萊。是誰塗抹出,靈異此中開。」落款題為「辛巳夏六月,銘道人題」。[2]


畫冊封面題籤落款「光緒壬辰年」,即光緒十九年(1892)。而「忘憂山人」或可為畫冊收藏者陶廷傑後人,惜典籍無考。那麼,「種芹人曹霑畫冊」這個名稱是在忘憂山人收藏之前就有的呢?還是忘憂山人1892年時根據畫冊題詩落款而自己認定的呢?筆者認為後一種可能性不大。


曹霑這個人物從歷史的星空走進大眾的視野是新紅學建立之後的事,是因其創作了《紅樓夢》才受到人們的關注。《紅樓夢》排印行世已越皕年,但在這二百年間人們並不是很清楚《紅樓夢》的作者就是曹霑。如果忘憂山人為了抬高畫冊身價,他完全可以根據題詩落款認定為「仲思陳本敬畫冊」。


陳本敬為乾隆二十五年(1760)進士,[3]其身份和社會地位在當時比曹霑要高得多。因此,從這個角度推測「種芹人曹霑畫冊」這個名稱在忘憂山人收藏之前應該就有了,光緒十九年時忘憂山人或可重新裝裱題籤也是有道理的。畫冊第六幅所繪西瓜圖題詩後有「種芹人曹霑再題」的落款,這個「再」字也說明曹霑不但繪圖,而且題詩的事實。當然,畫冊中所鈐印章也必然會說明畫冊與曹霑的關係,只不過歲月久遠,這些信息已大多不能被我們所識。


二 曹雪芹與陳本敬之交遊


端木蕻良先生曾這樣評價《紅樓夢》:「《紅樓夢》像一塊灼熱的隕石一樣,從天空落到地上。經過大氣摩擦,燦散出無數火花,在消耗自我的途中,發出了絢爛的異彩。石頭落在地面上,經過兩百多年風刀霜劍,不但沒有失去溫度,反而越發升溫加熱,多次掀起熱浪紅潮。這股熱浪有極大的衝擊力和強烈的吸引力,這就使得世上出現了『說不完的《紅樓夢》,寫不盡的曹雪芹』。」[4]然而,經過百餘年的研究,我們對這部偉大作品的作者曹雪芹一生奇特的經歷,卻依然知之甚少,只知道與他有過交往的僅有愛新覺羅敦敏、敦誠兄弟和忘年交張宜泉。


《種芹人曹霑畫冊》中題識者除了「種芹人曹霑」之外,尚有「閔大章」、「歇尊者」、「銘道人」和「陳本敬」四人,題詩落款時間有「乾隆辛巳夏日」、「辛巳夏日」、「辛巳夏六月」,且為不同人所署。顯然這是乾隆二十六年(1761)夏天的一次朋友聚會,雪芹現場作畫,並邀友人題識。遺憾的是前三人已不可考,但陳本敬卻值得關注,他是論證《畫冊》真偽和考證雪芹晚年交遊的一個重要人物。


陳本敬,字仲思,乾隆二十五年進士,官翰林院檢討。有關陳本敬的事迹,目前所知不多,只知他曾為陳繼儒所撰格言警句小品文《小窗幽記》寫過序言,與朱筠(笥河)交往深厚。關於陳本敬的生平,朱筠在其死後所作《書陳仲思所贈書後》中有詳細記載:


此乾隆丙申夏六月初旬,吾友仲思書以贈余者。越二年,戊戌春二月十日仲思竟溘焉。晻忽耶。憶余識仲思兄弟蓋在乙丑之冬,於時年並十七,執手憐愛若兄弟。後長,同舉於鄉,先後入詞館,交益親。俯仰三十四年之間,而知交零落如雨。且並是己酉歲人。嗟乎。才如仲思,胡止於此。老而不學,吾生有涯,聊存此贈書,尚以勵吾伏櫪之志,且用示後人知吾兩人之式好焉。戊戌秋八月十又七日。[5]

陳本敬初識朱筠,時在乾隆乙丑的冬天,即乾隆十年(1745),是年兩人均為十七歲,於此逆推,兩人當生於雍正八年(1729)。陳本敬卒於「戊戌春二月十日」,則為乾隆四十三年即公元1778年3月8日。


尤為重要的是陳本敬乃陳浩次子,而曹雪芹與陳浩有交往,時間同樣在乾隆二十六年。


2011年3月30日上海《文匯報》發表了朱新華先生的《關於曹芹溪的一則史料》,該文披露了張大鏞(1770—1838)《自怡悅齋書畫錄》道光十四年(1834)甲午刊本卷十九「冊頁類」第一件《李谷齋墨山水陳紫瀾字合冊》第八幅著錄陳浩書李白《秋登宣城謝朓北樓》詩後跋:「曹君芹溪攜來李奉常仿雲林畫六幅質予,並索便書。秋燈殘酒,覺煙雲浮動在尺幅間,因隨寫數行。他時見谷齋,不知以為何如也。生香老人再筆。」


《李谷齋墨山水陳紫瀾字合冊》為冊頁,當為右圖左題,共有李世倬繪畫六幅,此點與陳浩題記相符,而上文所言有「曹君芹溪」內容的題記當為第四幅圖後的題識。該冊頁前四幅題記為陳浩所作,第一圖題記落款署年「辛巳秋日」;第五圖為陳浩次子陳本敬題識;第六圖為錢維城題識,落款署年「己卯夏午月又二日」。從題記落款時間來看,李世倬仿雲林畫六幅當在乾隆二十四年(1759)即已完成,並請錢維城題識,錢在觀覽後,於最後一圖寫下題記。乾隆二十六年,李世倬又委託曹雪芹請陳浩題識,陳浩題完前四幅後,仲子陳本敬題寫了最後一幅。


通過以上梳理分析,我們發現《種芹人曹霑畫冊》中的「種芹人曹霑」、《李谷齋墨山水陳紫瀾字合冊》中的「曹君芹溪」在同一年與陳浩、陳本敬父子聯繫起來了,即種芹人曹霑→仲思陳本敬══陳浩←曹君芹溪。也就是說陳本敬為「種芹人曹霑畫冊」題識不是沒有根由的事,曹雪芹與陳家的交往或許比較密切。


那麼,《種芹人曹霑畫冊》中陳本敬的題識會不會是後人假託的呢?這種可能性不大。2001秋季上海敬華藝術品拍賣有限公司於古籍尺牘名人墨跡收藏品專場拍賣了一件「陳本敬書詩稿」,[6]2010年春北京保利國際拍賣有限公司第10期精品拍賣會於古代書畫專場拍賣了一件書法冊頁,其中有一幅陳本敬的書法作品,[7]經比對兩件作品書法風格一致,都接近蘇體,落款簽名筆法相同,款後印章粗看也相同。兩件作品造假可能性不大,可作為考察《種芹人曹霑畫冊》中陳本敬題識真偽的參照。《種芹人曹霑畫冊》中第七幅圖陳本敬的題識亦為蘇體風格,第五圖題識則有顏體意味。但兩幅題識後落款簽名與拍賣的兩幅陳本敬作品後簽名頗為相似。落款印「陳本敬印」、「仲思」,引首印「玉壺冰」則完全相同。於此推論《種芹人曹霑畫冊》中陳本敬題識不會是後人假託。


綜合上文分析,可以確定的是在曹雪芹晚年交遊中,能夠考訂的友人又多了三位,即李世倬、陳浩和陳本敬。當這個交遊圈被確定後,就有一個問題值得思考:曹雪芹晚年生活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狀況?陳浩是雍正二年(1724)甲辰科進士,官至詹事府詹事,[8]李世倬也曾官至副都御史,[9]雖然二人在乾隆二十六年都已休致,但也是「富兒」之家。曹雪芹晚年能夠與這些「富兒」交往,說明他當時的社會地位不會低。


三 曹雪芹的詩心畫意


曹雪芹不僅是一位文章聖手,而且還工詩善畫,相關記載屢見其友人著作。如,張宜泉《春柳堂詩稿·題芹溪居士》「愛將筆墨逞風流,廬結西郊別樣幽。門外山川供繪畫,堂前花鳥入吟謳」,[10]敦敏《懋齋詩鈔·題芹圃畫石》「醉余奮掃如椽筆,畫出胸中塊壘時」[11]及脂批「只此一詩便妙極。此等才情自是雪芹平生所長」(甲戌本第2回回前詩)[12]等等。當然,無論多麼詳盡地記載若無實物與之參照都會顯得空泛,不能近距離地感受曹雪芹的詩心畫意。遺憾的是曹雪芹除了一部《紅樓夢》和兩個殘句外,其詩畫作品已被歷史的塵埃所湮沒。《種芹人曹霑畫冊》則為我們走進曹雪芹的內心世界打開了一扇窗。


曹雪芹有過「朝叩富兒門,暮彈食客鋏」的生活經歷,因此,現實人生的殘酷促其渴望衝破「樊籬」而結廬歸隱。這一點曹雪芹在題詩中表露無遺:

冷雨寒煙卧碧塵,秋田蔓底摘來新。


披圖空羨東門味,渴死許多煩熱人。


初秋的早晨,微雨過後,收穫後的瓜田被一片碧色所籠罩。在一棵藤蔓底下,還有一個西瓜靜靜地躺在那裡,或許是被瓜農遺棄。等我摘來,還是那麼新鮮。


通過題詩開篇兩句的描寫,我們大概可以了解畫中這個西瓜的來歷,當作者展卷題詩時,西瓜的命運使作者聯想到了自己的人生遭際。


題詩第三句「披圖空羨東門味」中「東門味」典出「東陵瓜」。《史記·蕭相國世家》載:「召平者,故秦東陵侯。秦破,為布衣,貧,種瓜於長安城東。瓜美,故世俗謂之『東陵瓜』,從召平以為名也。」[13]召平是秦朝東陵侯,秦亡後,他成了一個普通百性,隱居在長安城東一個村子裡,以種瓜為生。劉邦建漢,聽說召平是個人才,多次派人請他做官,但召平不肯。「東陵瓜」這一典故,被用來比喻棄官歸隱的田園生活。「披圖空羨東門味」一句,表達了作者曹雪芹對東陵侯棄官歸隱寄身田園的韶羨與嚮往,而「渴死許多煩熱人」蓋言這種田居生活的樂趣是那些迷戀紅塵的「煩熱人」永遠也體會不到的。實際上,《種芹人曹霑畫冊》中的每一幅繪畫,每一首題詩、題詞都表達了對自由、閑適生活的嚮往。


當然,曹雪芹在作畫時不一定真去摘了一個「被瓜農遺棄」的西瓜作「模特」,這或許只是畫家的藝術構思,但構思的這個瓜的遭遇,使得筆者想起了《紅樓夢》中那塊同樣被丟棄在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的石頭。


四 「種芹」與曹雪芹的歸隱思想


《種芹人曹霑畫冊》使我們對曹雪芹的晚年交遊有了更多的了解,對曹雪芹的詩才畫藝有了更直觀的認識。當然,該畫冊所透漏的信息還遠不及此,它使我們知道了曹雪芹還有一個「種芹人」的號。古人取號,絕非信手拈來,大多寄寓著本人的遭遇、志向、懷戀或者感慨。比如曹雪芹的祖父曹寅號「楝亭」,就是為了表達對亡父曹璽植楝課子的追憶與懷念。


那麼,「種芹人」這個號體現了曹雪芹什麼思想呢?


前文提到曹雪芹在畫冊題詩中用了「東陵瓜」的典故,談及東陵侯絕意仕宦,種瓜避世之事。後世多以「種瓜」比喻棄官歸隱的田園生活。

下面,我們再來看一個以「種菜」喻歸隱的事例。[14]


康熙二年,吳之振、呂留良合作編選《全宋詩》,十年秋付梓面世。此後之振攜書赴京,遊走於公卿名流間,獲得極大讚譽,但於仕途卻幾無收穫。後吳之振南返,於石門城西築「黃葉村莊」,過起歸隱生活。


康熙十四年七月,「黃葉村莊」旁的菜蔬在連日雨水的滋潤下,長勢喜人。吳之振心情舒展,作了兩首《種菜詩》,遍邀名士唱和。吳之振《種菜》原詩曰:「粱肉寧如藜藿尊,將軍負腹手空捫。憲章食物真多事,只合籬邊譜菜根。苔蔓周遭石徑斜,手編虎落護根芽。閑人休作東陵看,只種菘葵不種瓜。」自和詩曰:「藜羹一盞自言尊,犢鼻褌中虱可捫。長鑱短蓑吾事了,生兒那用識金根。」「雜植蓬麻正復斜,熏蕕須要辨根芽。年來百事多求益,論擔街心買大瓜。」種菜而後題詠,正是士大夫隱逸之風的寫照,同人和句中也多以「東陵瓜」與之唱和,如宋實穎「詩卷牽牛與葵蓼,不如種菜絕名根」、徐樹丕「種此名根盡忘卻,逢人不道故侯瓜」、袁龢「柳巷花深竹徑斜,故侯早斷利名芽」、尤侗「老圃強如萬戶尊,晚菘早韭舌嘗捫」、顧湄「年來已分雄心斷,不種蕪菁只種瓜」、吳藹「一自涪川闌入畫,並無人羨故侯瓜」、徐晟「英雄有用歸無用,造化生成八月瓜」等等。


吳之振的歸隱生活,不是採薇茹素、蓑笠芒鞋般的苦行僧生涯,也非以淚洗面、握髮以終的遺民退卒,其所謂「關得雙扉堅似鐵」,[15]只是就求仕入世而言關上了心扉,正是「閉門不入英雄隊,且了殘書答菜根」[16]的寫照。


既然種瓜、種菜皆體現歸隱思想,那麼種芹是否也有此義呢?


據《日下舊聞考》載,北京三屯城東北有一座芹菜山,該山因遼進士馮唐卿于山前結廬種芹而得名。[17]翁方綱有詩談及其事,曰:


雨霽山始開,石路奧乃曠。塞山脈趨此,得勢轉平放。


西南漸坦迤,橫起削如抗。人家綠陰環,下有微流漾。


緬懷馮進士,手植依靑嶂。泥根飯可煑,春井味誰餉。


山田禾黍櫛,澗曲牧樵唱。驛郭望不遙,茅戶行可訪。

昔聞馮進士,獨以種芹傳。想見中阿秀,相依采藻篇。


嶺雲香冉冉,澗水綠娟娟。儻有遺銘刻,遼文補葉編。[18]


「昔聞馮進士」句下有注曰:「遼進士馮唐卿于山前結廬種芹故名。」一介飽讀詩書的進士過起了結廬種芹自給自足的生活,可見「種芹」也寓意歸隱。


可以說,無論是種瓜、種菜,還是種芹,都是一種情感上的寄託,即渴望遠離塵世紛擾官場傾軋,在山林田野泉石煙霞中找尋一方凈土,讓疲憊的心得到撫慰與歸宿。我們但看《種芹人曹霑畫冊》中的八幅設色小品,筆法簡約而不失活潑,所繪果蔬、蘭石、殘荷、漁舟等拙樸常見而又充滿野趣,讓人頓有回歸自然親近自然之感。小品畫多為即興之作,寄情言志,是畫家內心真實情感的自然流露。這大概就是曹雪芹其時心境的真實袒露吧。


五 餘論


眾所周知,曹雪芹又號芹溪,一見《石頭記》甲戌本第13回批語「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姑赦之,因命芹溪刪去」,[19]再見靖本第22回眉批「前批知者聊聊,不數年,芹溪、脂硯、杏齋諸子皆相繼別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寧不痛殺!」[20]三見張宜泉《春柳堂詩稿》之《懷曹芹溪》、《題芹溪居士》、《傷芹溪居士》。[21]但學界也存在質疑,如一度甚囂塵上的「程前脂後說」就認為「雪芹」與「芹溪」二號不能統一協調,「芹溪」之號系《春柳堂詩稿》杜撰而來等等。


筆者在上文中詳細介紹了「種芹人曹霑」、「曹君芹溪」與陳浩、陳本敬父子的交遊情況,且「種芹人曹霑」、「曹君芹溪」都生活於乾隆時期,活到乾隆二十六年(1761)後,此其一。其二,曹雪芹相關材料在永忠、明義、裕瑞和敦敏、敦誠兄弟的詩文集中多有記載,根據這些記載,可以得出兩點結論:(1)曹霑,號雪芹,又號芹圃;(2)曹霑活到了乾隆二十六年後。其三,陳浩與敦誠有共同的朋友,書法名家周立崖。綜合以上信息,我們還有什麼理由懷疑生活在乾隆時期的「種芹人曹霑」、「曹君芹溪」和「曹雪芹」不是同一人呢?這些發現於不同時期的有關曹雪芹的材料,可通過一個等式全部關聯起來:種芹人曹霑=曹君芹溪=曹霑=曹雪芹=曹芹圃。《種芹人曹霑畫冊》和陳浩有關「曹君芹溪」的跋語進一步證實了曹雪芹又號「芹溪」,也可證明「脂批晚出說」是無根據的、站不住腳的。


注釋


[1]該文發表在《貴州文史叢刊》時,作者署名「趙竹」,後被收入《人傑地靈話貴州》(2012年,中國國際文化出版社出版)一書時,作者署名「趙榮」,且《種芹人曹霑畫冊》館藏有貴州圖書館和貴州博物館兩說。本文寫作以發表在《貴州文史叢刊》上署名為「趙竹」的《<種芹人曹霑畫冊>真偽初辨》一文為參照。


[2]趙文對《種芹人曹霑畫冊》介紹簡略,繪畫順序與文後附圖不符,故筆者重新進行了考訂。

[3]朱保炯、謝沛霖編:《明清進士題名碑錄索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2730頁。


[4]端木蕻良著:《紅泥煮雪錄——端木蕻良說紅樓夢》,江蘇文藝出版社,2010年,第10頁。


[5](清)朱筠撰:《笥河文集》,嘉慶二十年椒華吟舫刻本,卷六葉三十四。


[6]2001年秋,上海敬華藝術品拍賣有限公司,古籍尺牘名人墨跡收藏品專場,第440號拍品。


[7]2010年春,北京保利國際拍賣有限公司第10期精品拍賣會,古代書畫專場,第3914號拍品。


[8](清)陳浩著:《生香書屋詩集》,道光間刊本,卷一葉一。


[9] 楊丹霞:《李世倬生平及繪畫研究》,《故宮學刊》,2004年第1輯。


[10](清)張宜泉撰:《春柳堂詩稿》(影印本),文學古籍刊行社,1955年,第107頁。


[11](清)敦敏撰:《懋齋詩鈔》(影印本),文學古籍刊行社,1955年。


[12]《乾隆甲戌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胡適紀念館出版,1975年,第22頁。

[13](漢)司馬遷撰;鄭強勝,季榮臣點校:《史記》,台海出版社,1997年,第577頁。


[14]本文所引有關吳之振資料,如無另著,俱見2011年春北京匡時國際拍賣有限公司印製「故國情懷——明遺民書畫作品專場?吳之振系列作品專輯《種菜》」。


[15](清)吳之振撰,《清代詩文集彙編》編纂委員會編《黃葉村莊詩續集》,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0年。


[16]呂留良和詩,見2011年春北京匡時國際拍賣有限公司印製「故國情懷——明遺民書畫作品專場?吳之振系列作品專輯《種菜》」。


[17](清)于敏中等編纂:《日下舊聞考》,北京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2441頁。


[18](清)翁方綱撰:《復初齋詩集》,卷第二十一、二十九,清刻本。


[19]《乾隆甲戌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胡適紀念館出版,1975年,第137頁。


[20]見南京師範學院編《文教資料簡報》,1974年8、9月號。

[21](清)張宜泉撰:《春柳堂詩稿》(影印本),文學古籍刊行社,195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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