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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唐:寫了九年公開信,終於上了一次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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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公眾人物都有兩面,馮唐也不能落俗,那就是公眾印象中的馮唐和真實生活中的馮唐。

馮唐的文字恣意張狂、怪力亂神,生活中的他卻是謙遜溫和,謙謙君子。和馮唐打過交道的人,都很難把他和那個寫情色小說,以「流氓」自居並聲稱「欠老天爺十部長篇小說」自戀又自大的作家聯繫起來。

GQ50問 亂訪馮唐 | 一邊採訪一邊喝酒吃肉敷面膜

阿乙和馮唐一起參加紐約書展,一路上他發現馮唐把同行的女性都照顧得很好,想了一下,又補充道,是把所有人都照顧得很好,大概因為他也受到了共享 WIFI 的待遇,不好意思不加上自己。具體好在哪兒,阿乙也說不清楚,反正就是讓人很舒服。

飯桌上馮唐話不多,但得體、周到。第一次和馮唐一起吃飯的學者楊慶祥,記得某次會後聚餐,因為大家都不是很熟,氣氛頗為尷尬,馮唐站起來,給在座的每個人都敬了一杯酒,態度謙恭,頗有君子之風。

酒桌上難免有人說怪話,他從不與人爭執。「我是一個心胸狹窄的人,人家要是說我什麼,我肯定會懟回去的,但是馮唐好像從來不說什麼,有古人之風。」阿乙說。

路內認識馮唐這麼久以來,就沒見他說過一句不合適的話,所以每當有讀者說馮唐又狂又自戀,他都會幫著辯護兩句,說他其實私底下做事說話非常得體,「幾乎找不到什麼毛病。」

他也有「悶騷」的一面,人家在酒桌上吵架,他低頭夾菜、悶頭喝酒,眼睛不好意思盯著姑娘看,只好看著桌面,但心思活絡,一首歪詩腹稿已經打好,「那些美得讓人心臟發緊的姑娘啊/一句話不說地吃菜喝酒/她們知道自己的力量嗎?」

那些不知道知不知道自己力量的姑娘問他喜歡姑娘什麼,長腿、黑髮還是翹臀,他直愣愣地說——靈魂。姑娘說,在酒桌上就沒聽他講過黃段子,哪有流氓這樣的。他的中學女同學說,那個時候的少年馮唐,那個青澀啊,怎麼就成了現在的情色作家,這個「質變」到底是如何發生的,至今沒有想清楚。

酒喝高興了,他還喜歡拉著人聊文學,他跟人說周作人,人家問他後海的院子現在值多少錢,有的時候他還會拋出類似這樣馮唐式的終極問題,「 你們覺得愛是什麼?」眾人一陣鬨笑,繼續談論政治秘聞、城中熱事。馮唐還不罷休,抓著來上菜的小哥,問,「你說呢?」

酒桌外的馮唐一定是時時處於工作狀態,即便是吃飯也一定是一邊打著電話一邊踩著點兒進門。他好像總是讓自己處於緊繃狀態,一刻不讓自己閑著。去個紐約書展吧,他研究了一番《中美兩國出版產業分析報告》,去義大利講個中國文學吧,他恨不得把從但丁到卡爾維諾都再看一遍。

即便是那些無聊的會議,他也能「廢物利用」。一個朋友在會議上碰見他:後排坐一黑臉小伙兒,一直低頭看書,會場嘈雜,似乎對他毫無影響,「如此心靜之人,不多見矣」。

人家調侃他是男版「娜塔莉· 波特曼」,這種半恭維半玩笑的讚美他居然也會不好意思,一個在微博上這麼喜歡自我表揚的人,面對別人的表揚居然也會害羞。

於是,大家就開始放開膽兒擠對他了,極盡刻薄之能事,這種刁鑽包括對他的作品各種挑剔詆毀打擊報復,以平復他禍害的廣大婦女受傷的心靈,也包括對他的「媚俗」行為提出嚴肅批評,「明明是一個高尚的人、純真的人、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為什麼要裝『俗』」。

馮唐都笑眯眯地一一接受,有時還會用那套諮詢公司的經典方法論「掰扯」一番,套路是這樣的:第一,第二,第三點的 A 點,第三點的 B 點,第三點的 C 點……反正充分的「邏輯自洽」。像我這樣的花拳繡腿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急得直接甩臉色,這時他才醒悟過來,敬酒賠不是,「祝你幸福!」

但是,「好人」也是會「生氣」的,那次是《飛鳥集》風波。當時輿論已經吵翻了天,我給他發了一條簡訊:

「這是在炒作嗎?」

「你在說什麼?」

在問出這個問題時我絲毫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妥。作為曾經的麥肯錫合伙人、大型國有企業 CEO,張海鵬(馮唐原名)一定把他在商業世界裡學到的一切都用在了作家馮唐身上。

馮唐說,所謂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他沒有任何團隊,也不屑於任何炒作,他年輕時也寫過煽動性的文章,知道大眾傳播是怎麼回事,套路太容易了,他從來沒有迎合過大眾,反而是常常讓人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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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末,《如何避免成為一個中年油膩男》在社交媒體上再度引發爭議,「中年油膩男」成為年度熱詞,作家馮唐再次成為輿論熱點。為什麼這篇文章能引起這麼大的討論,又或者說為什麼馮唐總是能夠不斷地觸摸到當下的「脈搏」,可能來源於馮唐無窮無盡的好奇心,也源自於作為一個作家,他從來沒有脫離過生活。

我曾經對馮唐參與各種綜藝節目也不甚理解,想錢想瘋了吧。「掙錢是一回事兒。」作為一個金牛座,他從來不否認愛財這一天然屬性,但強調的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更重要的一點是,作為一個作家,他把一切都視作「體驗和理解」世界的媒介。

「作家採風其實是很傻的一件事兒,對於我來說,你得在裡面。當你接觸這個世界的面越廣之後,你會對這個世界的看法越來越『中庸』、越來越『中正』,所謂『正見』。如果你一直陷在自己的世界裡、自己舒服的圈子裡,一直這麼待著,你會覺得我自己特別對、特別好,但實際上是特傻的想法,有時候人需要故意打破自己的領域你才能看到新鮮的東西。」

他把作家分為兩類,有一類作家可能是屬於想像型的,好像沒有什麼生活也可以創造出偉大的作品,還有一類作家必須要投入其中,而他自己屬於後者,一定要聞到戰場的硝煙,親身去赴一場盛大的繁華,才能切身體會到「如花美眷,怎敵似水流年」。

馮唐喜歡湊熱鬧,就像他喜歡的作家張岱。張岱之生就是為了湊一場大熱鬧,所以張岱每次都要挨到熱鬧散了、繁華盡了。浩大的、如粥如沸的人群,其中有張岱。但人群散去,天地大靜,一縷涼笛繞一彎殘月,三五人靜坐靜聽,其中亦有張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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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冬天,馮唐「偷偷摸摸」去看了「維密秀」。那天,據說全中國的社會名流都去了,電影明星、流行歌手、富商巨賈齊聚滬上,台上春光無限,台下衣香鬢影。馮唐穿了雙球鞋,裹了件大棉襖就去了,沒按照前排的位置入座,和保潔阿姨一起坐在後排一個不起眼的座位上,好像隨時準備「逃跑」。

回來以後,跟誰也沒提,某日吃飯,被誰「揭發」之後,還頗有些羞於承認,不情不願講了幾句。據說,後來「球鞋」「棉衣」真的派上了用場,當腳踩高跟鞋露著半條大腿的貴婦們在寒風中瑟瑟等車時,他一溜煙兒跑出去好幾公里,將人群和熱鬧一氣兒甩在身後。

那個畫面一直留在我記憶中,久而久之便有了一種象徵意味。一個隨時準備逃逸的夢境的闖入者,在邊緣處、黑暗處,注視著一席繁華緩緩落幕。待人群散去,獨自一人,面對冬日的冷月,心中腫脹,要寫出來,要化掉,才痛快。

寫字兒的馮唐是另一類物種。

馮唐的小說,大家私下裡說起來每每都會爭執不休,基本一致的意見是馮唐確實擁有一種「非法」才情(李敬澤語),特別是對於那些老書蟲而言,太知道一個四平八穩的好小說應該是什麼樣的人,突然闖進來這麼一個「混沌之物」,頗有驚艷之感。但是對於自己才華的謹慎使用,以及他那些「牛逼哄哄」的自我指認,很多人有不同看法,認為其有滑入錯將無聊當偉大的危險。

我特別理解這種誤解,有一次,他跟我說,「朋友讓我找一個既懂英文又懂詩歌還懂泰戈爾的人來說說翻譯這件事兒,我想了半天,這個人不就是我嘛!」我心想,這個哥們兒真是……

習慣了以後,權當一種「惡作劇」和「遊戲」,當「自戀」本身被他當作玩笑調侃,本質上已經被消解。這個時候,大家回應他的方式是,「能被全球網友追殺的,除了拉什迪,就是你了。」他的朋友和菜頭說,「你應該去翻譯《古蘭經》。」

我有時也會想,這麼聰明的人,怎麼能不知道「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怎麼能不知道期待文章傳世是多麼虛妄?他偏偏要說,「我欠老天爺十個長篇」,「用文字打敗時間」。想想他的筆名「馮唐」二字,也充滿了某種「唐吉訶德」的意味,「文字」大概就是他投向風車的「長矛」,而這也正是70年代生人理想主義的尾聲,到了我們這一代,連風車也沒有了。

在馮唐出版的第一部小說《萬物生長》中,他就顯示出了語言上的妖功。義大利漢學家傅雪蓮說,馮唐的「用詞」「鍛句」跟與他同時代的作家迥然不同,語言風格非常「新鮮」。他用一種奇特的方式使得中國傳統歷史變得「神奇」起來。

我很好奇,他這種東西是從哪兒來的。馮唐生於70年代,成長於「文化大革命」後,青春期趕上80年代, 那是一個以理想主義、激進的自我批判以及向西方思想取經為主調的浪漫年代,現代主義、西方小說席捲中國文化界,「先鋒派小說」風靡一時,很多人當時都是看著余華、蘇童、莫言一撥人的小說長大的,對馬爾克斯、博爾赫斯、卡夫卡、加繆這些名字奉若神明。

作家周曉楓曾在一次講話中非常誠實地談道,「在中國歷史和古典文學方面,我的確是個可怕的文盲。作為一個沒有繼承到家族遺產的逆子,我如何去維持日常的溫飽?我的閱讀興趣,始終集中在翻譯文學領域,那就是源頭,我是吃國產乳酪長大的孩子,消化道始終被改良的異域食物填充而獲得適應性營養,是否意味著,我在先天性的背叛里,終將無法忠誠?是不是我是中國文化的棄嬰,失去了文學上的家國情懷,我是個喪失了背景的無根的流浪者?我覺得,如果這些翻譯文學是供養我成長的,那它們就是我知識學意義的故鄉和文化意義上的經書。」

當所有人都拚命向「西」看的時候,馮唐,這個處於北京城文化中心的黑瘦的小男孩(這個形象後來被他命名為「秋水」,不斷出現在他的小說中,從17歲的《歡喜》一直成長到「北京三部曲」結束)躲在北京南城的一隅陋室,在當時主流的先鋒派文學之外,讀《史記》、《資治通鑒》、《三言二拍》、《西湖夢尋》……以及給自己定下的100部英文原文小說,他後來不斷提到的那些對他影響很大的作家亨利·米勒、DH 勞倫斯都是從英文看來的,直到今天他也沒有閱讀翻譯小說的習慣。

《歡喜》是馮唐完成於1989年9月的小說,小說雖然稚嫩,但卻像「化石」一樣記錄了那個年代17歲的少年馮唐,在這本「虛張聲勢」的青春期小說里,馮唐羅列了上百個書名,其中有一段寫到主人公秋水參加學校詩社活動的場景頗見他當時的看法:

他們念了些不由自出的自由詩和不自由出的自由詩。幾個人輪流評論了一番:「深層內質……本能衝動……生命力度……」聽起來像狗的名字,記得有一條狗名叫「宇宙精神(atma)」。

心想,過去是寫文章的人省事,寫小說的描景時把套話一搬:「但見:前臨擇路,後接村溪……現在卻是評論的省事——上面這種辭彙又如過去天橋打把式賣的狗皮膏藥,包治百病,含義無窮。」

嘴說,能不能說中國話呢?這些東西聽不懂。

見他們面含不屑,於是想跟他們開個玩笑,教教他們什麼是功底。

「可以談談《詩經》、《周易》、《楚辭》,可以談談 Adgar,Allan Poe, Words Worth,Wassily Kandinsry, T﹒S﹒Eliot ,Car Sandburg,Paul-Jean Toulet, Piereordy。」

寫完《歡喜》之後,馮唐進入協和醫學院,8年學醫,遠赴美國求學,進麥肯錫,入大型國企,一直做到 CEO,從2001年第一本小說《萬物生長》開始,他幾乎每隔兩三年都有一本新書問世,他的讀者越來越多,事情越來越忙,人越來越紅。莎士比亞也說,「世事的起伏本來是波浪式的,人們要是能夠趁著高潮一往直前,一定可以功成名就。」

和馮唐聊起過「功名」這件事,我說,一個人在世俗生活里太成功了對於一個作家會不會是問題?人們似乎更尊敬那些「在一方陋室寫作,不為名利,將畢生貢獻給藝術」的作家,又或者作為一個知識分子,你應該與現實社會保持距離,才能保有足夠的批判性和反抗性。

他說,「中國的知識分子到底要達成什麼目的,就像有一個山頭,你要到達頂峰,有各種不同的路徑,這是由很多因素來決定的,甚至不是你來定的,如果你天生是一個會畫畫的人,或者你天生生在帝王家,你要達到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最傻逼的就是擺一個什麼姿態,姿態是一個殼,是應該脫去的。」

在他看來,一個中國傳統的「士人」的路徑是什麼呢?——「修正道」。中國文人一方面講「道不同,不相為謀」,另一方面講「做事兒」,「 我說的事兒也不是房地產商弄幾個狗屎一樣的樓,做真的是讓別人能享受生活生命的事兒,就像蘇東坡修蘇堤,或者你弄一家很好的醫院,能存續幾年,這都是事兒,不分大小,不問西東。」

做事兒的過程中會覺得彆扭,需要做出妥協嗎?馮唐把自己陷在沙發里的身體拔了起來,在屋子裡來回走動,然後停下來,說,「我把職場也理解為一種修行。人腦的思維習慣是你不遇事兒想明白也沒有用,除非你是不世出的天才。人生在某一個時代是隨機的,看運氣,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是有一定的做事兒空間,但是每一個人的才華、天賦、運氣不同,可能空間大小不同,但關鍵是你在那個空間能不能去做,因為做事兒總是意味著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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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華潤醫療 CEO 張海鵬離職。在此之前的幾年,他都在進行艱苦的「攻堅」,收購產能落後的公立醫院,進行改造,「即使醫生的醫術只是三流,但注入一流的管理和一流的器械,將整體達到二流水平」。在職4年,張海鵬談了不下40家大型公立醫院,但最終談成的只有5家。他逐漸發現,公立醫院股份改制並非易事,其背後利益牽扯更是複雜得充滿中國特色。

馮唐很少提起這些事兒,只有在酒喝多了的時候,忍不住罵一句娘,「誰來試試我過的日子,不比他們好過,一周100個小時的工作、應酬,還常年堅持寫作。」沉默,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敗了、輸了、接著打唄。」

2015年,馮唐出任中信資本高級董事總經理,主管醫療投資。2017年2月,馮唐聯合協和三十餘位同人創辦「九號院」,在「創刊詞」中,他寫道,「我們這三十來人都是協和八年制臨床醫學畢業,如今天各一方,卻還有醫學理想,希望病人得到好的救治……留戀東單九號院,我們沒忘我們學醫的初心,我們想利用知識、技能、見識回饋社會,救治病人。」

我有時很羨慕他身上這種「做事兒」的勁頭,問他知不知道現在的「佛系青年」。馮唐說自己可能中古人的毒太深,「人家說得很清楚了,為天地立心,為蒼生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啟和平。」

他本質上就是個古人,古人一不以文章求仕途,二不以文字謀利益。馮唐說,這也是他對待寫作的態度。遠的不說,蘇東坡、司馬遷誰沒有個一官半職,近的即便是到了民國,魯迅、陳寅恪也都在大學任職。

他喜歡古人喜歡的一切:深深庭院、眼神波俏的丫鬟、華麗的衣裳、煙花在幽藍的夜空中綻放;還有梨園歌舞、紫檀架上的古物、雪白的手破開金黃的橘子、新綠的茶葉在白水中緩緩展開。

他有一個願望:高古的審美再次進入當下的日常:佩高古玉,用宋元茶盞喝茶,用唐宋硯寫毛筆字,北京被毀的廟宇重現,四百八十寺,百步一廟。

古玉、宋元茶盞玩了好些年了,他最近又迷上了寫毛筆字。他小時候就臨過帖,畫過《芥子園》,因顏體豐滿,結筆局部渾圓像女人屁股而選擇臨顏體。後因工作繁忙,疏於執筆。人到中年,玩古玉、宋瓷,在古物上發現中國字寫得比「書法」還耐看,在香港一家畫廊「邂逅」井上有一,從此又醉心於日本書道,慢慢又重拾毛筆,寫寫畫畫。

去年夏天,兩個姑娘辦了一個文人書法展覽,取名「夢筆生花」,莫言題寫,邀請馮唐參加,姑娘美、名字美,連文案也寫得美,「寄於文、游於藝、耽於夢」一語說到心坎兒上,「你有一個夢想、有一個很認真的愛好來舒緩腦子,你把你要抒發的鬱結在心的東西擱到文字和藝術里、作品裡,這是中國文人的正道。」

我不太懂書法,馮唐偶爾扔過來幾張毛筆字,估計都是在大酒後,字兒寫得很「擰巴」,估計都是在「左右互搏」時為了讓自己不至於「分裂至死」才想出來的招兒——寫毛筆字。他寫毛筆字從不臨唐詩宋詞,只憑心情心境。

某天,發來一張「觀花止」,「花」字寫得花枝亂顫,一個「止」字靜如止水,觀則拉開了距離,不動聲色,我細細看了很久,不知道哪裡被輕輕「撩撥」了一下,想起他的一首詩:

這樣看你

用所有眼睛和所有距離

就像風住了

風又起

馮唐問,「怎麼樣?」

我緩過神兒來,「像日本拉麵館招牌。」

其實當時我想說的是,所謂字如其人,「觀花止」三個字兒表面上寫得花哨,但內里是一股子「靜氣兒」,幾個中國字兒這麼一擺,造型、造境,怎麼看怎麼意味無窮,所謂「好色而不淫,悱怨而不傷」。

這幅字據說在展覽上很受歡迎,一位書法藏家心心念念收下,回家之後,亦想臨摹一幅彼此唱和,終不得其妙。不久之後,兩人終於在飯局上偶遇。閑話時說起姑娘,說起這麼多美好的如草木般的姑娘,又說起那張「觀花止」,兩人差點兒抱頭痛哭。

不知道是因為井上有一,還是因為日本拉麵,反正馮唐對日本書道越發有興趣,在他的書房裡掛著從東瀛宗純一休到荒木經惟。

今年春天,他將邀請荒木經惟一起舉辦展覽,在「熱愛婦女」和「不務正業」方面兩人具有高度一致的共識,合作幾乎非常愉快地就敲定了,兩人相約暮春時節,在北京一座古廟,以書道會友。

馮唐的文字、荒木的攝影其實都在用不同的語言表達同一種東西。一天,和馮唐聊起荒木,我說,荒木的色情其實挺高級的,就像波拉尼奧說過,所謂愛,就是性與感傷主義的混合物。馮唐說,在那個拍攝的瞬間荒木抓住了婦女的偉大性感與詩意。

荒木照片中的婦女都不是標準意義上的美人,但是他說,「所謂好面孔,跟長得好看不好看無關。因此,對於相貌完全不必自卑。無論什麼人,必定會有一瞬間的好面孔,這樣的面孔,是和所愛的人在一起而塑造出來的。」

馮唐的文字又何嘗不是如此。他自稱色情作家,喜歡使用「身體」,但是他一定相信他最喜歡的作家 D.H.勞倫斯所堅信的,「對愛情要有熱心,要有熱心地去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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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冬天,馮唐在亞特蘭大寫完了《萬物生長》的最後一章,回到北京。在長城飯店旁的小長城酒家,第一次和作家們喝酒,第一次把自己差點兒喝死過去。朋友後來跟他說,根本就不是他們灌的,是他自己灌自己,兩瓶大二鍋頭,一小時就幹了,心裡不知道有什麼想不開的事兒。

亨利.米勒說,「忘掉女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它變成文學。」

「這實際上不是愛,不是肉慾。這是烈火般火辣辣灼人的淫蕩,讓靈魂乾柴般燃燒。」——D.H.勞倫斯

攝影:黎曉亮 創意總監:Vicson Guevara

時裝總監:Anson Chen 編輯:李典 採訪、撰文:羅皓菱

妝發:團團 時裝助理:張霜晨、游婧

統籌:陳蔚

場地:ASTUD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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