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孕婦給我們鞠了一躬

我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數學老師是個大概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女人。

課雖然講得尚可，但老闆著臉。八九歲的我覺得她老氣橫秋。

她不笑，也不凶。

所以我不喜歡她，也不討厭她。

數學老師大著肚子，扯著嗓子教一群小學三年級的小屁孩，怎麼設x，怎麼解x，怎麼作答。

一共三步，清清楚楚。

那天第一次學解方程，方法我覺得很簡單，但比算數直接算要設x，要寫很多字。

所以我還是喜歡少寫點字的算數方法。

逆向思維我也不怕，能早點寫完出去玩就好。

中午全班都在寫數學作業，就是練的今天的解方程。

一切都按部就班，非常正常。

最後一節的時候，應該是語文課，最後幾分鐘可以用來布置作業。

她布置完作業，卻沒走，站在講台邊，挺著月份已經很大的肚子，很久很久。

然後她向全班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說，對不起，大家。我上午給大家教錯了。

全班都沒有說話，很安靜。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只是乖乖地看著她。

她說，今天中午的作業大家的x都沒有檢驗，於是今天同學們的作業沒有得雙百的。我又對照了課本。是我上午把步驟少講了一步。現在，我再為大家重新講一遍，方程的解法是四步。會拖堂，我很抱歉。

我已經忘了當時我是什麼反應，應該會覺得很奇怪，因為在小孩的世界裡，「老師」的形象是非常權威的，似乎應該是沒有錯誤的。

但昨天散步的時候，某個瞬間，我不知怎麼又突然地想到了她，記憶的閘門自此被打開。

小學三年級的數學題，不需要檢驗x，因為x無解的情況初中二年級才會出現，這一句「經檢驗」只是套話。

但是，在她的眼中，這很重要。

再過一些時間，她去生孩子了，再也沒有教過我。

我想，我以後可能再也不會解方程。但我會記住她。

八九歲的小學生的忘性很大，她明明可以輕描淡寫地再給這遺忘的一步加在第二天的課堂上，她明明可以不用道歉、不做聲明，她明明可以扮演一個我們心裡自以為的權威角色，因為小學生們並不知道什麼是完整步驟，她即使什麼也不說，也不會被懲罰。

這件事在學生的世界裡，過不了多久就會被其他事件所淹沒。

可在她的世界裡，付出的勇氣和代價真實地存在著。

可是，她，一個大著肚子的孕婦給一群小孩當眾鞠躬認錯。

我似乎經常會說，「對不起」「沒關係」「謝謝您」，但我開始思考自己：

我對自己的錯誤足夠坦誠嗎？即使我知道我可以掩蓋它。

我勇於承擔過失嗎？它會讓我付出代價，強迫我面對自己的羞愧和尷尬。

我公開承認我的失誤，我可能並不會被原諒，可能會讓我受到很多指責。

我敢於向別人承認嗎？我向別人道歉，是出於尊重和平等嗎？是出於社交壓力，「不得不」嗎？

我想，我會記住她，李書勤老師。

您是一位真正的師者。

學生，受教了。

風煙中的瞭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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