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亭：年味兒

最新 03-13

年味兒

王曉亭

今年除夕夜屋外靜悄悄。在婆婆屋裡吃完團圓飯，還是跟往年一樣，我們一路步行回家。

再也不似往年那樣能邊走邊欣賞迎春節夜空中美麗綻放的璀璨煙花，更感受不到辭舊歲爆竹聲此起彼伏，禮花，炮聲連成一片的熱鬧氣氛，但我內心很充實，很安暖。

我今一大早就起床了，六點鐘開始打掃衛生，整理房間。家裡的大廚昨天晚上不小心弄傷了手，我嘗試著第一次做滷肉，肘子，豬蹄，排骨，豬耳，分別撈出，裝盤。歲末換下來所有要清潔的衣物，洗凈，甩干，掛起來晾曬。我忙完這些，急匆匆地拎著一大堆東西，風風火火地往婆家趕，一進門又擼起袖子幫婆婆準備起一大家人的團圓飯。一整天下來，緊張，忙碌，累。等到一切就緒，全家人圍坐一起舉杯歡慶的時候，我心底卻有說不出的快樂和欣慰。

吃團圓飯，中間少不了給老人敬美酒說吉祥話，更省不掉給小孩子說祝福語發壓歲錢。

侄兒剛上小學痴迷手機遊戲，常常語出驚人。他早嚷嚷著要攢夠錢給自個買個蘋果iPad了，這年三十晚上發壓歲錢的習俗，就成了他一直記掛心頭的大事情。小孩子的心事，忍不了，藏不住，提了又提。

我笑著逗他:「今年咱家得立個規矩，小孩子必須跪地磕頭，才給壓歲錢。」

婆婆最疼愛孫子，樂呵呵地幫腔:「我娃晚上儘管磕頭，磕一次就給發一張。每磕一次，每個人都得給發一張。奶奶給你作證，不用等到明天早上，我娃兒買iPad的錢就有啦"。

侄兒高興的蹦起來，"呀，太好啦!我每磕一次頭，你們都得給我發一百塊呀!那我給你們每個人都磕好多遍!"

"不行，他要磕個沒完咋辦!"坐在一邊看電視節目的姐姐不樂意啦，她是不高興奶奶總寵著弟弟。

「一次十塊!磕一次，只能給他十塊錢!"她忘了自己也是個孩子，也是討要壓歲錢的年紀。

「好，就按姐姐說的辦，磕一次頭給十塊錢。」公公總是很適時地，站到他孫女的一邊。

"啊，那我不要了!我頭都快磕破了，才給十塊錢呀!"哈哈……小傢伙不幹啦。

「這過年，真沒意思，不划算。

看著六歲的小侄兒，嘴巴撅得老高，直喊著「沒意思」，我心裡暗暗自咐:幾何時，這年味兒在小孩子的心裡也變得如此寡淡?

過年有沒有買新衣，新褲，新鞋，他根本就不關心。十塊錢，至少能有選擇的挑得一兩件自己喜歡的東西呢，他也半點不稀罕?

這讓我想起來我小時候跟壓歲錢有關的糗事來。

三十年前，我那些緊緊攥在手心裡，被揉捏地皺皺巴巴的，反反覆複數了一遍又一遍的壓歲錢呀。一毛，兩毛，三毛，四毛……走了那麼多家親戚，只有舅舅給發的是五毛，姨姨姑姑給的都是一毛，兩毛。整整兩個春節，我才好不容易攢到十四塊錢。有的同齡人是把壓歲錢藏在上衣下擺，內襯的邊邊，用針線縫起來。我是壓在炕席底下，盡量鋪在靠最中間的位置，平時牙根兒沒機會取出來。

我的同桌腳上穿了一雙高幫的白色帆布運動鞋，我打心眼裡喜歡。問她，說是在集市上買的，一雙十三塊錢。

我下定了決心，要傾我所有錢財去購得一雙，和她那樣一模一樣的運動鞋。

那天風大，還有點冷，我揣了十萬個小心兜著我那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十四塊錢，卻在半道上也不知道是被風刮跑了還是咋的，總之是弄丟了我的十分來之不易的壓歲錢。

我徘徊在從家到集市必經的那條塵土飛揚，彎彎長長，總也坑窪不平的小路上，仔仔細細地找尋了好幾遍，終是沒有失而復得。當時的那種委屈無奈，又不敢告知家長的挫敗感，使我在好長一段時間都難以釋懷。

那時候期待很多，快樂也很簡單。盼過年，像盼望花開，盼著草綠，盼著寒冬過去，天氣變暖。不去上學，有新衣服穿，有好吃的，好喝的，有壓歲錢。總之，一年才有一次的盛大節日，它到來時，有多麼幸福，美好。

現在很多人都說，年味越來越淡了。這麼沉寂的除夕夜，沒有了放鞭炮的樂趣，聽不見喜慶的鞭炮聲穿破雲天的熱情，沒有了買禮花，放禮花，觀賞禮花時的浪漫。平日里大魚大肉吃多了，這個叫做年的古老而傳統的節日，還有什麼可期盼的?

但細細想來，這年味兒是從我們對它隨便敷衍的態度，漫不經心應付著過的心理變化開始的。

《舌尖上的中國》里有這樣一段旁白：「年味兒越來越淡，只因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年夜飯失去了吸引力。」

「吃什麼呢？你們想吃什麼呢？我給咱做啥吃的?」母親如是問。婆婆也如是問。

「隨便吧，都行。您隨便做。」我們如是答。

每次回家吃飯都這樣，春節則比平日更想吃些隨便的。於是只好年年依舊。隨便的結果，便是年味越來越淡。

其實，家裡的老人十幾天前就開始忙了起來，為迎接新年做著準備，一趟趟地往集市，超市跑，又一堆堆地往家裡搬。孩子們在嬉笑玩鬧中也不忘記一天天數著日子，說著快過年嘍，還剩幾天嘍。反而是我們這些還不算老，又自認為經歷了些許世事磨礪，自認已蛻去幼稚外殼的中青年人，不分黑白早晚，總是兩手捧著手機，一遍遍地點擊刷新。

雖總覺得沒勁卻又樂此不疲。珍貴的幾天春節假期，就在這平淡無奇，毫無生趣的一日日里，重複了幾次，沒了。收假後，疲憊，倦怠，肥胖，積食，消化不良，這些春節後遺症，都一一尾隨著你，來了。

如今拜個年更簡單，形式化了，電話都很少打了，簡訊也不用挖空心思的編輯了。網上多得是，順手拈來，複製粘貼，微信里一鍵群發，真是快捷極了，方便極了。

資迅時代，省時間，省力氣，擁有一部手機，就能坐在家看世界，發語音，視頻聊天能把遠在天涯海角的人拉近。年三十，初一都不用出門走動啦，拜年的紅包發了好幾輪，祝福新年的吉祥話也挨著個的發送過啦，閑得只剩下圍桌打麻將，KTV里可勁吼了，這樣也覺得沒有意思，陳舊乏味。於是大家嘴裡一遍遍地念叨著：年味越來越來越淡啦，沒年味啦。

這年味兒究竟是去了哪兒了？

如今物質的殷實，經濟的繁榮，全中國人民生活水平都提高了。大多數人都小康了，過上有房子，有車子，有票子，三十年前做夢都夢不到的好生活啦。天天變著花樣吃都嫌嘴裡沒味，日日穿新衣都沒了幸福感。會享受的人，五星級酒店飯店常出常進，愛打扮的人，時尚衣服多的是，想一天幾換就一天幾換。冬天有暖氣，夏天有空調，出門不想抬腳走路，招一招手，晃一晃手機，滴滴優步就開到了眼跟前。這樣的日子太普通了，期待少了，最想要的東西沒了。迷茫了，空虛了，感慨多了，人就不快樂了。

年，這個神聖而喜慶的節日，早已讓我們感受不到新衣裳、壓歲錢，年夜飯帶來的喜悅。如今又禁止燃放煙花爆竹啦，你連想跟孩子們一樣，等著在年上過足炮癮的夢想都幻滅了。

很無聊嗎?你就別閑著呀!下個廚搭把手，陪家人多說說話，兄弟姐妹開開心心地在一起，和和睦睦，相親相愛就是圓滿啊。

什麼，你感覺不到年味了嗎?它就是你干里迢迢奔赴在回家路上的那份喜悅與激動;就是你趕在年三十晚上到家，出現在爸爸媽媽面前時心裡的那份踏實和歸宿感;它就在哥哥嫂嫂歡歡喜喜張羅的滿滿的一桌又一桌的豐盛的飯菜里。

華燈初上，一家人圍坐在一起聊天，父母仍拿你當孩子似的絮絮叨叼說個不停。臨行前他們千叮嚀，萬囑託，你看著他們的臉上皺紋橫生，不再強健挺拔的身影，你祈禱，時光請它再走慢點吧，再給你多一些陪伴他們的時間和盡孝的機會吧。還有，你看著他們慢慢變老時鼻頭湧起的酸，和那份借著酒精麻醉才能掩飾掉的一顆幾經潮濕的心。這可全是年的味道呀。

我奉勸大家，春節在家，放下工作，少看手機，陪年邁的父母、久別的親戚，朋友，聊聊學習，談談工作和生活，再瑣碎的事，他們也會聽得津津有味。

陪伴就是最長情的告白，團團圓圓，開開心心在一起就是最好的年味兒。

王曉亭寫於2018除夕夜，凌晨3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