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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窗生涯 權力才是最可怕

原作者:深夜裡嘔吐的魚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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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配圖:《監獄風雲》

慶海死了,在一個無人理會的夜裡。

快要落山的太陽灑下一片金色的光幕,這片光幕又被旁邊斑駁的樹影切割的支離破碎,歸家的夜鳥靜靜的划過黃昏的天空。

我多麼希望,能有一束光能夠照在他身上,哪怕只有一點點,也能讓他感覺到些許的溫暖。

可他,還是被陰影吞沒了。

01

慶海進來時26歲,剛剛結婚不久。

滿臉書卷氣的他看起來像個學生,挺瘦的,愛笑,而且笑的很溫暖。

他是我最敬佩的人,每當想起他我都忍不住熱淚盈眶。

他教會我做人要豁達,要在逆境中保持微笑,要知道感恩,而且,真正的男人是該看破生死的。

他沒幹過農活也沒什麼力氣,但從不偷懶,不計任務大幫哄幹活時他乾的很賣力,計任務時他更是竭盡全力。

很多時候他都完不成任務,差的少時我就動動筆,算他完成了,差的多時我也視而不見,從未責罰過他。

隊長們也都看在眼裡,從沒打過他,都知道他儘力了。

也許,正是我們的寬容害了他。

慶海是個要臉的人,他知道我們照顧他,我們越是這樣,他就越是拚命幹活。

一年後,慶海得了肺結核,勞累過度,營養不良。

在他病的走路都困難時,他終於休息了,他的腿瘦的跟我胳膊一樣粗。

當時監區條件不好,衛生所除了去痛片就是黃連素,大家有什麼好吃的都給慶海拿去一點,隊長們也拿來些消炎藥。

沒有在編的隊長一個月的工資才290塊錢,他們也儘力了,畢竟他們也要生活。

02

每天收工了我們都去監舍的角落裡看他,為了避免傳染,他的鋪位調到了角落裡,離大家遠遠的。

我們不怕,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也依舊笑嘻嘻的,然後沒心沒肺的跟我們要煙抽。

那天收工時我們看見慶海年輕貌美的妻子無助的站在監獄門口,哭的梨花帶雨,那撕心裂肺的聲音彷彿讓每個人都都聽見了她的心正在碎掉。

我們邁著整齊的腳步走向那漆黑的大鐵門,隊伍里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在說話。

我們都轉頭看著她,眼裡沒有往日看見女人時的色情和慾望,我們注視著她,像一支走過檢閱台的軍隊,更像是在向自己最後的良知敬禮。

回到監舍才知道他被送去病監了,我們來不及洗漱就去看他。

他像一顆風乾了的竹子一樣靠在病監門口,命運已經抽幹了他所有的活力。

看見我們來了,他吃力的舉起手,虛弱的揮了揮。剛要張嘴說話,一口血就噴在了地上。

一隻花貓跑來,迅速叼起他吐出來的肺子(也可能是血塊)跑掉了。

慶海擦了擦嘴上的血跡破口大罵:我草泥馬啊,我留著過年炒尖椒的,讓你給我叼跑了…

東北有道菜叫狗肺子炒尖椒,他是再也吃不到了。

03

這是勞改犯們在看守所的生活,年代久遠,卻能在零星片語里讀出些微人性的星星之火。

那是極端情況下,那些窮凶極惡之人,自己的抉擇。

慶海是個老實人,現在想起他來,我也會很難受,但這就是命,是自己選的路,就像剛服刑時,欺善怕惡的那個三城子。

98年初我投送到監獄,農場,集訓兩天後分了互監小組。

互監小組正常三個犯人一組,勞動,睡覺,甚至上廁所也要在一起。

目的是互相監督,如果其中一個人違反了法律或者監規,那麼另外兩個人也會受處分。

每次來新犯人都要重分互監小組,每個組兩個老犯人,一個新犯人。

讓老犯人監督新犯人,怕新犯人情緒不穩定,逃跑或自殺。

我那個組四個人,三個三個都分滿了,多個零頭。

組長叫三城子,本地人,因盜竊入獄四年,慣犯了,他一米六左右,黑瘦,額頭特別窄,小眼睛,其中一隻還是瞎的。

出工第一天,先在監獄內的庫房領工具,一把鎬,一把鍬,兩個片筐。

他讓我把所有工具都拿著,說是新來的都這樣,規矩,我看了看同一批新來的,不盡然。

我沒說什麼,也不敢說什麼。

04

從監舍到工地五六里地,犯人小跑,隊長騎自行車,四樣工具抱在懷裡實在不好拿,還要小跑。

好不容易捱到工地,我已經累的上氣不接下氣了。

勞動任務是平地,因為種的是水稻,所以地必須要平。

由於是冬天,所以要用鎬把高地的土刨下來,用筐搬到低的地方去。

三城子安排一個體格最好的拿鎬,他用鍬,我和另一個用筐搬。

用筐搬土的來回必須小跑,停下來就會挨揍,帶工組長拿個鎬把,就是打人用的。

我抱著著滿滿一筐凍土塊踉踉蹌蹌的跑著,幾趟下來就不行了。

我拿著空筐跑回去時,三城子迅速的把筐裝滿,我累的不行,就沒立刻端筐就走,而是彎著腰喘氣。

這時,三城子大喊:於XX,偷懶呢?

組長聽見了,過來就給我幾鎬把,然後又被隊長(警察)叫過去,扇了我十幾個耳光。打的我眼冒金星,鼻口竄血。

以前也沒少打架,但從沒像這樣被動挨打。疼倒是次要的,精神和心靈上的羞辱和創傷讓我恐懼極了。

整個工地我是新犯人里第一個挨打的。

我一邊擦臉上的血一邊跑回去幹活,三城子拄著鍬看著我笑。

那一刻,我真想整死他。

後來,這樣的事幾乎每天發生,每次都是因為三城子靠近政府,有早進來的老鄉跟我說:你上線了。

我問什麼意思,他說因為你總偷懶,組長和隊長都盯上你了!

我除了害怕,什麼也做不了,因為實在干不動。

05

有一次,去很遠的地方幹活,沒有水喝,劇烈的體力勞動讓所有人都汗流浹背,嚴重缺水。

許多老犯人都有水壺,我們新來的沒有,三城子也有一個,貌似能裝十斤水的塑料壺。

我想,我要是跟他要水喝,他肯定不會給我,於是一直忍著沒說。

後來收工了,三城子就把水往地上倒,我走過去說:三哥,給我喝兩口吧!

他笑了笑,繼續倒水……

有人給我出主意,說讓我給他上貨,就是送禮,我說我啥也沒有。那個人又說,你可以給他洗衣服什麼的,我沒說話。

後來,父親託人讓我當了點數員,後來又當了組長。

花了十幾天時間迅速熟悉了組長的工作,每天分工井井有條,晚上的報表也做成表格,清晰簡潔,一目了然,也漸漸得到了所有隊長的肯定和賞識。

我的好日子也來了。

農忙開始了。每個人每天都訂任務,完不成要受到嚴厲的懲罰。

農忙前一天三城子接見了,回來後給我拿了兩條煙,滿臉堆笑,要多噁心就多噁心。

我接過煙隨手就扔在地上,告訴他:隊長不讓管事的收東西,你不知道嗎?

第二天出工,打埂子,就是水稻田裡間隔的小水壩,每個人任務200米。

我估計三城子前兩年都是靠賄賂組長,干輕快活了。否則以他的體格,是不可能完成任務的。

我當然不會安排他去修補水線。

收工時隊長問我都誰沒完成任務,我第一個說的就是三城子,他完成了一半多點。

於是他理所當然的挨了頓揍,別的犯人也有沒完成的,差個20米左右的我也都記201米或者198米左右,隊長看差一兩米也就說幾句,讓明天加把勁就算了。

差的多的我也沒辦法,我幫的了一天,幫不了永遠,但三城子,差一米都不行。

06

後來無論幹什麼活,最累的活肯定是他的。

比如去家屬區打掃衛生掃垃圾,我就讓他去掏女廁所,他也找過隊長說我欺負他,隊長給了他幾個大嘴巴說:他他媽的怎麼不欺負我?

插秧快插完的時候,三城子病了,確實病了,臉色蠟黃,咳嗽,找我請假,我讓他找隊長。後來隊長批了。

插秧時兩點半起床,三點半出工,晚上八點收工,吃飯都是在地里吃。

幹活的累的昏頭漲腦,我也忙的不可開交,無暇他顧。

有一天收工後,監內的雜勤(就管理監內事物的犯人)跟我說三城子得了肺結核,轉到病監了。

我也沒在意,大約過了兩個月吧,三城子死了,死時殘刑不到一年。

他死後沒有人想起他,他也沒有朋友。

我想,他之所以當初那麼對我,也只是想討好警察。

財力,腦力,魄力這三樣監獄內的剛需他一樣不佔,體格又不好。

所以只能靠近政府了,靠出賣別人讓自己活的好點。

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這是我能給自己內心最嚴酷的判罰。

監獄,遠不如我們想的小清新,「是龍得盤著,是虎得卧著」,「你是夜明珠,我拿二大碗給你扣上」,這是看守所和監獄永遠的行為準則。

同系列第一期《中國勞改犯親身講述:監獄裡的殺人犯究竟是什麼地位?》,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再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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