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畸戀」這件小事

[摩天輪]講的是人妻出軌。

在50年代的康尼島，人妻愛上一救生員，花前月下，無法自拔，時不時就約出來做「腎臟保養」。

救生員也喜歡人妻，瞧見第一眼就想，「她是多麼漂亮」。

後來有一天，人妻帶著繼女逛街，正聊髮型呢，抬頭撞見救生員。一番介紹，他瞟了繼女好幾眼。

??[摩天輪]，人妻給救生員介紹自己的繼女，救生員透過墨鏡瞟了幾下

第二次見，救生員坐在梯子頂上看書，繼女經過，書恰好掉落，差點砸到她的腦袋。

看到這一幕，我熱淚盈眶。

五百年了，自潘金蓮的小竹竿兒打在西門大官人頭上以後，我就再沒見過這樣感人肺腑的相遇。

那本書被繼女拾起，上面寫著：《哈姆雷特與俄狄浦斯情結》。

人妻當然不清楚這兩人的曖昧，依然每天做飯洗碗上班，找救生員交換口水，對丈夫大呼小叫。

繼女是丈夫的孩子，受其百般寵溺。

終於，人妻沒忍住，站在旋轉木馬前，指著丈夫說，「承認吧，你把她當女朋友對待了！」

??[摩天輪]，人妻站在丈夫自營的旋轉木馬前，與之發生爭執

噫，不愧是伍迪·艾倫的片子。

年輕男子愛上一對母女，父親將女兒視作情人，外加一本有關戀母的書，這不是「畸戀」是什麼？

作為朝陽區黃色傷痕文學界翹楚，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知識點。

01.

《當代漢語詞典》對「畸戀」的解釋非常簡潔：

不合常理的戀情。

說白了，就是違逆倫理綱常的感情，主要指亂倫戀、忘年交這種。

早前像婚外戀、師徒戀也算。比如楊過要娶小龍女，拉著她磕頭拜堂。

俗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楊過這等於跟爹成親，讓郭靖等人如何接受，簡直喪盡天良。

後來，社會進步，人們看[花千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一點不害臊，還時不時發出類似「藕油」的猥瑣笑聲。

哲學家劉德華早在20年前就說過：五千年的性壓抑啊藏了多少夢，黃色的臉黑色的眼不變是笑容。

漸漸地，國人眼中，什麼師徒戀、婚外戀都是家常便飯，算不得畸形。

你要沒個外遇，你都不好意思出門買菜。

所以，當代生活里談到的「畸戀」，只包含令各國人民都談之色變的「亂倫戀」和「忘年交」。

前者是真的亂倫，後者給人的感覺，像亂倫。

早在遠古時期，文字還沒出現，人類首個婚姻制度就誕生了，「血緣婚(consanguineous marriage)」。

指兄弟姐妹互為夫妻。

唐末，有個叫李冗的，寫了本《獨異志》，奇聞軼事無所不記，其中就有個血緣婚的例子。

說上古時期，伏羲和女媧是兄妹。有一天發大洪水，兄妹倆爬上一段朽木，漂於水面得以活命。

上岸後，不見人煙，兄妹倆就開始商量結婚的事兒，之後，繁衍人類。

??伏羲與女媧的婚圖，可以用「纏綿」二字形容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很久前，有塊島嶼漂浮在一片汪洋之上，十分不穩。天神就派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兄妹，去鞏固。

完成任務以後，那岐問那美，「你的身體是如何被創造出來的？」

那美說，「經過層層塑造而成，但不知怎麼，有一個地方尚未做好，凹了下去。」一聽這話，那岐就說：

我跟你相反，做的凸了出來，我們嘗試用這處結合，創造土地吧。

就這樣，兄妹倆愣是生出了日本。

??伊邪兄妹站在岸邊，指著不遠處的日本島

公元前五世紀，希臘神話流傳甚廣。赫西俄德的《神譜》中記載：

第三代宙斯娶了自己的姐姐赫拉，並和其他姐妹、姑母結合，生下諸神。

但最傳奇的還不是宙斯，而是他奶奶，蓋亞。

想當初，蓋亞通過無性繁殖，生了個兒子，然後就跟兒子結婚了。婚後，他倆又一鼓作氣，生了18個孩子，跟不要錢似的。

據說，這些神話，都是當時的希臘人民編造的。

但藝術來源於生活，「血緣婚」在古希臘確實非常盛行，甚至延續到古羅馬時代。

電影[羅馬帝國艷情史]中，荒淫暴虐的皇帝卡里古拉，就跟自己的親妹妹，保持著長期的畸戀關係。

??[羅馬帝國艷情史]，卡里古拉是羅馬最荒淫無度的皇帝，深愛著自己的親妹

但回望整個歐洲史，就會發現，上面這些實在不足掛齒。

11世紀初，有個哈布斯王朝，至今都是遺傳學家最愛研究的群體。

真的，你隨便找一學遺傳的，狀似無意地跟他說起這個王朝，不出半秒，對方就眼冒綠光，像是[舌尖上的中國]找到了一種珍貴的食材。

對於這個王朝，亂倫就像養花弄草一樣自然。也因此，他們清一色都是「鞋拔子臉」。

這種遺傳現象，在卡洛斯二世身上，達到巔峰，他不僅有鞋拔子臉，還智障、癲癇、性無能，38歲無後而終。

??這是哈布斯家族的畫風，右上是卡洛斯二世，過於巨大的下巴常讓他難以咀嚼食物

有個比利時社會學家，就分析了這種王室亂倫，說很多是出於政治目的，結成聯盟，鞏固地位。

哈布斯王朝正是憑此稱霸歐洲，最終，把自己玩死。

老實講，女人到了我這個年齡，很難再被什麼故事打動。然而哈布斯王朝因亂倫覆滅，卻使我時隔多年再次哭得像個孩子。

那一張張貴族鞋拔子臉，花了二百年時間，只為告訴我們亂倫危險。

我決定為他們立一座碑，就寫「捨己為人，心繫百姓」。

02.

當然，我時刻牢記作為電影公眾號的職責，不能老聊什麼畸戀的歷史。

但電影又和文學密不可分，所以我決定，先給大家講一個《白雪公主》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白雪公主，她七歲那年，和自己的父王亂倫，覬覦生母后位，妄圖取而代之。

後來，她慘遭生母殺害，屍體被放入玻璃棺中。

某日來了個王子，有「戀屍癖」，且性無能，無法愛上活著的女人。

他隔著棺材板看到白雪公主病態的美感，將其帶走，日日在其旁邊用餐，否則沒有食慾。

??1937年，迪士尼動畫長片[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如今再看，五味雜陳

這是《格林童話》最早的版本。

但事實上，19世紀及以前，除了《格林童話》，很難見到畸戀題材的文學作品。一直到20世紀「弗洛伊德時代」。

弗洛伊德擅於在希臘神話中尋找靈感，比如俄狄浦斯。

他生來不知父母是誰，卻有神諭預言，他將弒父娶母。多年後，神諭應驗，得知真相的他選擇自戳雙目。

??1967年，帕索里尼拍了[俄狄浦斯王]，圖片為俄狄浦斯自戳雙目的情節

弗洛伊德由此引出「戀母情結」，認為這種亂倫之戀，根深蒂固地潛藏在每個男性的大腦里。

相對而言，女性則是「殺母戀父」。

[摩天輪]里出現的《哈姆雷特與俄狄浦斯情結》，或許也這個意思。但「戀父」指的是救生員還是繼女的父親，不得而知。

??[摩天輪]，救生員將書送給繼女，推薦她閱讀

其實，弗洛伊德這個言論，遭到很多同行的反對，認為沒有科學依據。

直到20世紀30年代，他過世，美國一批心理學家才開始認同他的觀點，並在其基礎上加以發展和修正，被稱作「弗洛伊德時代」。

作家們也以此為靈感，創作畸戀小說，且都有一個明顯的特徵：忘年交。

就說《洛麗塔》，亨伯特初見洛麗塔時，已是一個「中年的鰥夫」，而後者僅12歲；

再說《荊棘鳥》，拉爾夫頭一回見到梅吉，已經29歲，後者只有9歲；

還有《鋼琴教師》，老師和學生差了10歲；《情人》，中國情人25歲，杜拉斯15歲半；

而《朗讀者》，漢娜是個36歲的單身女人，「有旺盛的性慾」，米夏僅是一個15歲的少年。

??以上文學作品先後被拍成電影，從左到右依次為[洛麗塔]、[鋼琴教師]、[情人]、[朗讀者]

很多人對忘年戀持一種冷嘲熱諷的態度，且用詞極不妥當，戀童、嗜幼、變態，比對待亂倫戀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不明白，白娘子大許仙一千歲，你怎麼不說她嗜幼？

還有我國著名的嚴肅文學《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青丘帝姬白淺上神，四海八荒第一絕色，張口閉口以「老身」自居，還對未婚夫說：

老身不偏不倚，長了夜華君整整九萬歲，夜華君還是依著輩分，喚老身一聲姑姑罷。

九萬歲啊朋友們，這還不是「戀童」？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劉亦菲飾演的十四萬歲上神愛上五萬歲的楊洋

再說亂倫戀。

20世紀中期，最著名的作品就是《榆樹下的慾望》。

這是一部話劇，1958年，被改編成同名電影，說繼母和兒子發生關係，借種生子，謀奪家產。

??[榆樹下的慾望]，年輕的繼母對兒子多方挑逗，兒子經不住誘惑與之發生關係

其實，在「畸戀」這個定義里，有一個界線劃分：名義上的和親緣上的。

顯然，[榆樹下的慾望]屬於沒有血緣關係的前者。

但將天下「小黃片」視為己出的我，生平第一億次放下矜持，決定跟各位探討一下後者。

朴贊郁的[老男孩]，男主被囚禁15年，重見天日後，在不知對方是自己女兒的情況下，與之相愛，並發生關係。

??[老男孩]，是父親與女兒的畸戀，也是兩個獨立靈魂的交融

於佩爾主演的[母親，愛情的限度]，時隔多年，兒子終於回到父母身邊，卻對母親過分依戀，甚至為此，祈禱父親死去。

某夜，母子倆喝醉了，母親問，「我要睡了，你來嗎？」兒子反問：「你希望嗎？」母親答：「是的。」

然後，兩人抱在一起，正要做亂倫之事，母親輕嘆一聲，自刎而死。

??[母親，愛情的限度]，兒子想和母親做那事，可母親能給予的只是擁抱。死後，兒子便對著她的屍體自慰

伍迪·艾倫的[摩天輪]，五年後，父親再次見到女兒，一反從前的針鋒相對，變得異常熱切。

先是要做個魚湯，又要烘焙巧克力曲奇，之後省吃儉用，供女兒讀夜校，帶她釣魚，看到她出去約會就生氣。

??[摩天輪]，時隔五年，父女相見，卻顯得過分親昵

三部片子有個共同點，就是父母和子女，皆為多年後再見。

這裡涉及一個名詞，「遺傳性性吸引(Genetic Sexual Attraction)」。

指近親間的性吸引，多發生在成年後第一次相見的父母與子女，或不在一起長大的兄弟姐妹，為雙方相似的遺傳基因所致。

2016年，英國《每日郵報》報道，美國新墨西哥州，36歲母親和19歲親兒子發生性關係，還說已「陷入瘋狂的熱戀」。

??現實中的畸戀，母子也被鄰居以亂倫罪起訴，但母親認為，沒有什麼可以把他們分開

這位母親16歲生下兒子，之後近20年沒再聯繫。

如今相見，「瘋狂的感覺」出現了，兒子說，「我愛上你了，但害怕讓你知道。」從此兩人墜入愛河。

03.

[摩天輪]其實是伍迪·艾倫的故事。

怎麼講，人妻與救生員相愛，某種意義上，可算作是那位繼女的養母和養父。

後來，作為「養父」的救生員愛上繼女，一起約會吃披薩，對她說，我愛你，我堅信一見鍾情。

恐怕，這是伍迪·艾倫從影以來，與自己的現實生活最接近的一次。

片中，救生員和繼女僅幾次接觸，甚至沒拉過手。伍迪也不止一次說，當初，他和養女宋宜關係非常疏遠。

片中，人妻不喜繼女，三番五次找茬，甚至威脅不讓念夜校。而宋宜的養母，也極不待見她，好幾次說，要把她送到福利院去。

巧合眾多，不勝枚舉，或可看作是伍迪的一次、狀若輕描淡寫的自白。

??上圖為[摩天輪]中的救生員和繼女，下圖為1993年，伍迪和養女宋宜漫步在紐約街頭

這就是我前面說的，名義上的畸戀。

無親緣之實，有親緣之名，如[不倫之戀]，14歲的女兒愛上繼父。也如[晚娘]，鍾麗緹演的，和血氣方剛的繼子發生關係。

??[晚娘]，兒子將繼母壓在身下，鍾麗緹美得不像話

法國思想家喬治·巴塔耶，曾在《色情史》中做過闡釋：

人和動物的區別就是，人有亂倫禁忌。

王家衛從小被父母告誡，「重慶大廈太複雜，不能去。」我們從小被耳提面命，如果說謊，鼻子會變長。

但人有天生的好奇心，越是被制約、壓抑，越要體會推開禁忌之門的刺激。

一如[摩天輪]，救生員愛上繼女。一如當年，伍迪娶了宋宜。

實打實的畸戀，一時罵聲不斷，「亂倫」、「不正常」，可這世上，哪有法定的正常人，所以，誰有權下「不正常」的定義？

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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