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屋:當代表達的話語方式
1
當下,因意識形態的對立,社會陣營的撕裂已成定局。
昨天聽一個朋友講,過年的時候,他岳丈家所有的女兒女婿都回來了。吃飯間,北京回來的大姐因為說了對某偉人不敬的話,被她爹,朋友的老丈人,當著眾人面扇了兩個耳光。大姐已經是六十多歲的人了,當場被其爹打暈,大家趕緊掐人中,才慢慢把她給弄醒。
別一朋友說,他的同學請他吃飯,席間因為語言不合,觀點爆發極度衝突,他只好站起,買了單直接走了。
前幾天的一場討論會,我才發言沒幾句,就被一個人粗暴打斷,並立即將我與某一網紅划了等號。
觀念的抵觸,導致了人群分化,親情、友情,甚至愛情,都在這場分化中形成對立,走向背反。
2
我曾寫過一文,《世界觀的撕裂,並不是壞事》。一個世界不能只有一種聲音,不能只有上帝一個人。只有培育出多元的觀念,才有可能走向下一步。
我還寫過一文,《文化比制度更重要》。沒有文化的鋪墊,沒有認識的上支撐,制度只能建立在一片沙漠之上。
所以,只有對民眾作細緻的啟迪疏導,只有讓更多的人認識到自己應該選擇怎樣的生活方式,這個社會才會奮然前進,才不會就地打轉。
所以,在當下的中國,啟蒙的使命並沒完成。
但是,你的啟蒙,選擇什麼樣的話語方式,卻顯得格外重要。
3
當下的國人,已經失去了傾聽的耐心。所有的人都很焦慮,網路圍攻現象比比皆是。
所有的人都在證明著自己的正確,所有的人都想以自己的觀念征服他人。大家都在自說自話,都在喃喃自語,都想把自我的認知強加於人。
我們姑且認為,你的觀念是對的,但你說話的口氣之粗暴,你說話時的態度之蠻橫,卻讓你的言說與目的南轅北轍,適得其反了。
有人口口聲聲都以民主自稱,可當別人言說的觀點與自己稍有不符,就專橫無理地加以排斥。這中間,如果你一提民族,就會被貼上民族主義,民粹主義的標籤;你一說民主,一談公民,就被划進了右派陣營。
沒有耐心傾聽,沒有認真求證,沒有春風化雨般的交談,只一味地打筆仗,一味地互相攻訐。說到動情時,人身攻擊、身份詆毀、人格污衊的手段都用上了。
4
再者,中國的知識分子,歷來分成兩類。一種居廟堂之中,一種處江湖之遠。
居廟堂之中的,想通過制度設計來實現自我;處江湖之遠的,想通過文化改變來完成自我。他們的目標,其實都是想改變社會,但這兩種人,一般是互相看不起的。
這些江湖之外者,離主流社會都是比較遠的,受其地位的影響,受其焦慮情緒的驅使,他們的言說方式一般都比較激進。撻伐之尖刻、批判之犀利、話語之武斷、用詞之酸酷,總想一下就置人於死地,總想立即打中七寸。
但這種言說,不僅沒有說服對方,反而激起了他的怒火,讓他要麼刪了你的文章,要麼屏蔽了你的公號。而你,又被對方的這些舉動激得更怒,話語方式則更加凌厲了。
從五四文化運動到今天,歷史邁進了一百年。而百年後的今天,我們卻更加懷念胡適先生。這不正是因為他的和善包容、圓融通達么?不正是因為他的不急事功、務實求真么?
筆者自己,受魯迅先生影響很深,文詞一度也追求深刻栗烈,話語也一度尖酸刻薄。今天,我卻幡然醒悟,感覺到這樣的言說,不僅達不到自己所想要的目標,而且還把許多人推到對方的陣營里去。
5
我絕非民粹主義者。
但我以為,要真正完成當下的啟蒙,還需要研究國人的民族文化心理。
從軸心時代中國哲學的建立,到明清理學對儒學的闡釋,中國哲學從來都是非邏輯非體系化的,從來都是零星感悟,目擊而道存式的。孔子的語錄,莊子、韓非子的寓言,孟子、荀子的比喻,都說明了這一點。用義大利哲學家維柯的話說,這種思維方式就是「詩性智慧」。這就是中國三千年里為什麼出不了蘇格拉底、康德、海德格爾的原因所在吧。
而今天的一些啟蒙者,動輒以一些高深無比的西哲理論來言說,其辭彙之空泛、理論之深奧、意念之抽象,讓一些閱讀者望而卻步了。
沒有人讀你,你的文章又有什麼意義!
我並不否定西哲的偉大,相反,我折服於它的深刻、洞明和理性,但我同時卻感覺到,這樣的話語方式其實並不適合當下的中國大眾讀者。
如何讓西哲思想能在中國的土地上有效地生根發芽,如何能更好地被國人接納、吸收消化,其實是個大課題。
6
我曾在不同的文章中,多次提到過「和」。現在引用一段《從一碗八寶粥看中國文化的精神內核》里的話:
「和」是什麼?其實在《論語》的「和而不同」中,我們已經找到了答案。
這裡借用李澤厚先生的話給予回答,是再好不過的:「單一不能構成『和』,『和』必須是多樣性的統一;第二,這種統一特別表現為對立因素的『相濟』。」(引自《華夏美學》)
也就是我們說濫了的話,一花獨放不是春,百花盛開春滿園。它是不黃巢的「我花開後百花殺」,不是「六王畢,四海一」。所有的思想,所有的存在,一同相處,相得益彰。
「和」是多元思想共生,多種文化交融。
劉勇先生曾經寫過一篇文章,《我們需要以溫和凝聚許多共識》。
我在這裡想說,溫和是一定需要的,共識怕是很難做到了。
我們可以沒有共識,我們卻一定要彼此尊重。
我們可以觀念對立,我們卻一定要和睦相處。
這才是「和」的本質目標所在。
7
現在,回到話語方式上看,我們的許多行為是否值得反思和檢點呢?
我們自以為是的表達方式,是否可以真的讓人心悅誠服呢?
拿我本人來說,言說的過程中是否過於言辭激烈,是否刻薄寡恩了呢?
我自認為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我同意劉勇先生的觀點,用溫和的態度,用婉轉的詞句,用溫潤的表達,來完成當下的中國式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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