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逝味最美

最新 03-13

本文來自一位資深吃貨|@琦哥

Something Just Like This

Alex Goot;Madilyn Bail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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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活四事，吃喝玩樂」，吃永遠是首位，在掛黃河、綴長江的這片熱土之上，對美食的嚮往已經浸潤了這個民族數千年。中國人無論是對味道執著的探索精神，還是豐富而精湛的烹調技藝，都足以讓全世界為之驚仰嘆服。「川魯粵淮陽，閩浙湘本邦」，中原菜系何止八種；「煎炒烹炸燉，蒸煮燒燴燜」，中國技藝近似千般。彷如從小被一鍋老湯煨補出的我們，口味順其自然的變得刁鑽，每人心頭都有幾樣專屬於自己的最美味道。

大東北，僅是名字就透露著剽悍，而東北菜更是把東北人的純粹豪邁和簡單粗獷的生活智慧表達得淋漓盡致。小雞燉蘑菇、豬肉燉粉條，燉菜可以說是東北人餐桌上的精魄所在，這種原始而簡單的的烹飪手法不但最大的保留了食材的營養，還給食者提供了足以克服嚴寒的熱量——畢竟東北得冷是世人皆知的。我的一代代先人們克服凜冬、克服匱乏、克服天啟...是這樣勇敢得近似野蠻的一群人將北大荒開闢成中國第一糧倉，將北方極地打造成洞天福地，而這所有的氣魄和精神都伴著無與倫比的生活智慧貯入我們的飲食當中。我們喝酒貪辣，因為我們需要熱量；我們吃鹽嗜咸，因為我們需要能量；冬天使萬物凋破，我們反而用霜雪保存食物；氣候讓我們食材缺乏，我們就讓白菜和大豆再煥風采；我們處地蠻荒，但遠至秦漢就記載了大醬的做法；我們不求精緻，但我們也有天上飛龍、八碟八碗、滿漢全席的富貴風華。而其中我最愛的還是只有家鄉才能吃到的東北火鍋，切碎而又透亮的酸菜、耐熬而又入味的寬粉、還有煮得丟了魂的五花肉，無論我身在何方，生活困苦，只一想到那沸騰的氣泡，心頭就像一同在骨湯滾過一般的溫暖。漂泊在人世上，最美的味道，就是家鄉的騰騰熱浪。

校門小吃是所有經歷過學生時代的人都無法割捨的回憶，參差不齊的字型大小和人來人往的熱鬧，雜亂又不失規律，彷彿已經成為一個獨立的體系。俗話說「戰場出將軍，盛世顯文人」，一扇扇學子進出的魚龍關門前的方寸之地，隱然成了美食的競技場，只有真正能夠征服學生味蕾的才能笑到最後，你方唱罷我登場，甚如百家爭鳴。我是自小就隨著家庭遷徙的，轉學是免不了的，慶幸的是每所校園都有讓我魂牽夢縈的味道。小學的時候我們輾轉到美麗的海濱城市大連，但是家庭條件使我與海鮮無緣，一日三餐的菜單反反覆復不過幾道，這讓急需營養的我對美食無比的渴求，而這時候那家回憶中破舊狹小的拉麵店鋪就成為了我的常駐豪華餐廳。拉麵，又名抻面、扯麵、甩面等等，是幾乎所有北方人都不會陌生的一種家常小吃，其特點就在於要求極高的製作手法上，這在儘管在面頭上引領世界的中國麵條都是獨樹一幟的，後世的美食家將這種美食不斷創新近乎達到了藝術的層面，不但加入了很多舞蹈動作使得動作更加花哨帥氣，更有抻至20扣數目達到數百萬根的神奇記錄。當然，這家小店距離這種殿堂級別相差甚遠，店主也不是什麼大隱於市的傳奇人物，但是它僅僅兩元的價格，和鮮美的湯頭卻吸引了我四五年，尤其中午陽光正好的時候，四十左右體格矮壯的大叔就會把面案拿到門口去表演，沒有吆喝，只有一聲不吭的埋頭拉麵，一遍一遍地讓麵糰變成纖細的麵條...直到現在，麵條和湯都是我最愛的美食。後來我又到了呼市，家庭也逐漸富裕起來，西北的小吃浪般打來：濃郁噴香的肉夾饃、晶瑩Q彈的蕎面碗托、特色軟糯的炒牛筋面、麻辣火熱的灌湯焙子等等，我頭一次感受到中華小吃文化的博大精雜，僅僅西北一偶就足夠窮盡一生去探尋琢磨。這裡的拉麵館更是多如雨後春筍，更加正宗，更加美味，卻找不到那家破舊小店的味道了。直到我再次轉學回到家鄉東北，才突然發現那已經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的西北小吃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學校門口又一批美食，差不多的熱情問候，差不多的小車或者小店鋪。我意識到，我會愛上家鄉特色的飯包、勁道的烤麵筋和遍布整條街的手抓餅烤冷麵等等，但終有一天它們也會突然遠離我的生活，猝不及防地說出再見，隨著我們逝去的青春。成長在旅途上，最美的味道就是校門的紛紛叫賣。

東北有一句話，「沒有一頓燒烤解決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兩頓」，愛吃肉的東北人對燒烤有著痴迷一般的喜愛，每每走在夜晚的大街上，大排檔中都是大口擼串和大口喝酒的東北漢子，讓熾熱的夏夜多了並不烤人的熱情。知心的朋友我們稱作兄弟，燒烤攤上的小小方桌承載的是赤誠不做作的友誼，每當兄弟相聚，所有的憂愁煩惱都會和酒氣一起蒸騰得無影無蹤，留下的只是純粹的歡樂，和不忍中止的融洽。還記得高考前最後的狂歡，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借著酒勁抒發著未來的狂想，好像忽略了即將的分離；還記得分離之際，同樣的肉串和啤酒，只是夏天的熱中透露出一絲秋天的蒼涼，舉酒無言，結局是相擁痛哭，因為第二天就要分離。沒錯，相聚之後就是別離，就像白天過後總會迎來黑夜一樣，但是我們都不怕黑，因為朋友就是夜空中尼一抬頭就能看見的星星。對，就是這種哪怕數年沒見，一想起卻忍不住熱淚盈眶去懷念那一頓頓燒烤的朋友，我們東北人叫做兄弟。說起離別，東北還有兩句話叫做「出門餃子進門面」和「餃子和酒，越過越有」，中國文化中所有的遠行與分離都離不開酒，好似那份甘醇可以洗去一切的想念和憂愁。漸行漸遠在路程上，最美的味道是臨行的盞盞熱酒。

有一種菜不屬於任何菜系，寫不出食譜，卻是家家戶戶中餐桌上最重要的一部分，那就是家常菜。一位研究飲食文化的學者曾經提出，所有的食品在真正的家居文化中都會被升華，變得稜角十足，成為專屬味道。我的母親並不是一個精通料理的人，每當她發覺兒子食指大動的時候就會出去買一些熟食或者小吃回來，因為那數十年如一日的土豆白菜顯然難以征服這個嘴饞的孩子。如果某一道菜我多吃了一些，母親就會彷如一根筋似的一直做這道菜，叛逆的青春讓很多傷人的話變得那麼容易破口而出，儘管我知道她是想做我喜歡的給我。毫無疑問，我是一個忠實的美食愛好者，恰好又遇見這個美麗昌盛的時代，家門之外的百種滋味讓家中的粗茶淡飯相形見絀，我曾經憤懣過為何操持家務近二十年的母親為何就不能「學兩招」，讓飯桌添些顏色呢？可是，那時的我何曾想過，只有家中的雞蛋羹沒有我討厭的蔥花，只有家中的面片旁邊會擺上胡椒粉，也只有家中的米飯是等我起床洗漱了才會掀開鍋蓋！一頓頓家常便飯相比外面確實少了幾分味道，卻多了千鍾溫柔、萬般呵護，也只有家中四四方方的小桌是單獨為我而設。我不敢想母親還能做幾年這樣乾淨利索的飯，我不敢想她還能不能每天擺好桌子叫我起床，我甚至不敢面對她已經是一個近五十歲的人我多想還把她當做那個僅僅聽我說感覺好吃，就圍著灶台研究兩個小時想給我做一次麻辣豆腐的年輕主婦。但是我看得到，看得到她故意遮擋卻總是露出的白髮；我摸得到，摸得到她拍我入睡的那雙溫柔手已經臃腫；我更聽得到，聽得到她清晨的呼喚已經困意十足。隨著我慢慢長大，知道了家常飯的美味與珍貴的時候，她也在慢慢變老，她還希望我能多吃兩頓她做的菜，但是我卻隨著年齡和家漸行漸遠。回不了頭的人生旅途中，最美的味道就是媽媽的聲聲呼喚。

食物有五味，而真正五味雜陳的卻是我們的人生，我們都在追求自己生活的同時，逐漸得遠離了很多珍貴的東西，不過不用遺憾，因為我們沒有錯過，儘管最美的味道彷彿都逐漸逝去，但是汗水洗滌出來的明天，才是對一切人和事物，最好的答饋。逝味最美，人情最真，把握現在，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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