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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6夜讀:唐詩里的明月光】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原標題:【976夜讀:唐詩里的明月光】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如此想念某一段時光,一個人,一杯茶,一本書,在一個安逸的夜晚,這種隨心而愜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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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製:曉春




天祐四年,也是唐王朝289年歷程里的最後一年。帝國的運數即將終結了,唐詩的故事也翻到了最後一頁。


這一天,在山西中條山一處叫作王官谷的幽靜山谷里,來了一夥大搖大擺的使者。


「哪個是司空圖啊?出來,快出來!」使者趾高氣昂。


「我就是……」一間小木屋裡,一個七十歲的白髮老人,頭戴著烏紗巾,穿著粗布衣服,正坐在那裡吃雞翅膀。


房間裡布置很簡陋,使者還是微微吃了一驚:放眼望去,四壁全都是書。他們還從來沒有看過那麼多書。


使者拿出一個紅頭文件遞給給老頭:「喏,司空老師,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現在唐朝已經沒有了,改成大梁啦!新皇帝已經坐了龍庭了!皇上特別愛才,叫你去做禮部尚書,你收拾收拾,這就跟我們走吧。」


司空圖露出無比吃驚、又無比懊惱的表情:「什麼?讓我去做大官?還是禮部尚書?哎呀呀,真是太可惜了,我不幸得了絕症,五級肝炎八級胃脹氣十級肺癆,馬上就要死了,不能去做官了呀!」

使者大怒:「胡說八道,你得了絕症,怎麼還能在這裡吃烤雞翅膀呢?」


司空圖又唱又跳:「烤雞翅膀,我最愛吃……越是快升天就越應該要拚命吃,如果現在不吃以後沒機會再吃……」


終於,使者悻悻地走了,一邊走一邊喃喃地罵:「臭老頭,給臉不要臉……」


等使者走遠,司空圖才重新又坐下,默默地放下了雞翅膀。轉頭一看窗外,紅日已經西沉。他發出了一聲極低極低的嘆息。


這太陽,終於是落山啦。


很快,準確的消息傳來,唐朝果然滅亡了,被朱溫建立的大梁取代。不久之後,被廢的小皇帝也被殺害。


司空圖聽說之後,停止了進食。不久他便死去了,時年七十二歲。




按理說,為唐朝絕食而死的人不該是司空圖。他不是這樣「軸」的人。

王朝的更迭,不是尋常事么?一個和李唐家絲毫不沾親帶故的人,偏偏自己那麼入戲,學古代傳說中的伯夷叔齊,效仿他們在殷商滅亡後「恥食周粟」,為了一次王朝的更迭餓死自己,固然是很忠貞、很剛烈,但也多多少少有一點認死理、鑽牛角尖、遇事想不開的「軸」勁吧?


可是,我要負責任地說,司空圖完全不是這種人。相反地,他是一個遇事很想得開的人,平時的口頭禪就是:「做人哪,最重要的就是開心。」


如果你來到他隱居的王官谷,看見這位老人,一定會驚訝於他的平易近人、瀟洒曠達。他的打扮很簡樸,「布衣鳩杖」,每當村裡有什麼集體活動,比如求雨、祭祀、評選先進之類,他一定參加,和不識字的老農坐在一起,樂呵呵地吃飯喝酒聊天,活像是住在霍比特人村落里的甘道夫。


對名,對利,他也都是能看得破的。他三十三歲就中了進士,先後做過光祿寺主簿、知制誥、中書舍人,後來還升到「大中大夫尚書兵部侍郎,賜紫金魚袋」。但他並不貪權戀棧,在唐末的大亂世中選擇了安心隱居。有的地方實力派拉他去做官,還給了他絹千匹,他居然把這些絹堆到市集上,讓大家免費去取,玩了一把行為藝術。


他晚年的詩也寫得很豁達,很少張口閉口談什麼忠君愛國、禮義廉恥的大道理。七十歲的時候,他樂呵呵地說:「今朝人日逢人喜,不料偷生作老人。」覺得自己活了那麼大,賺到了。他還說:「甘心七十且酣歌,自算平生幸已多。」為自己的壽數心滿意足。


一個心態多麼好,多麼自得其樂的老人啊。


那麼,他遇事容易激動嗎?常在詩里抒發憤懣之情嗎?並不。相反地,他說:「詩中有慮猶須戒,莫向詩中著不平」——有什麼不爽、生氣的事,不要弄到詩裡面來。


就算偶爾在詩里說起一些傷感的話題,他也會提醒自己:別找不開心,還是聊點兒讓人高興的事吧。


莫話傷心事,投春滿鬢霜。


殷勤共尊酒,今歲只殘陽。


這不活活是一個王績嗎?人家王績可是並沒有一點為隋朝絕食而死的意思啊。


此外,司空圖不但是一個豁達的人,而且還是個聰明的人,很諳熟官場手腕和變通之道,懂得自保,完全不是個只會死戰死諫的一根筋。


那個一手埋葬了唐朝的朱溫就曾經兩次讓他去做官。就在唐朝滅亡前兩年,司空圖就被他半請半抓地弄到了洛陽,逼著他出仕。


司空圖不願出仕,又不能得罪朱溫,怎麼辦呢?他的表現非常精彩,在朝堂上演了一場無厘頭的喜劇,所謂「墮笏失儀」,笏板都抓不住掉在地上,還磨牙摳腳,打嗝放屁,各種失禮,全力表現得自己又老又蠢,完全不中用。朱溫的部下看他實在寒磣,不耐煩了,打發他回了老家。




放眼晚唐詩壇,比他更有可能壯烈、為唐朝殉身的人還有不少。


比如羅隱,在唐昭宗死後,曾經積極勸諫吳王發兵報仇。又比如韋莊,唐亡時他在蜀國做事,曾經專門作書反對朱溫。還比如韓偓,是寫艷情詩的大家,他的一些詩尺度大得今天人看了都要臉紅。但作為唐末大臣,韓偓卻是少有的敢當面忤逆朱溫的人。後來朱溫召他做官,他堅決不幹,一路逃到江西、福建。


這幾個詩人,都是唐末比較有氣節的。可是他們都不曾自盡,並沒有綁著自己和唐朝這艘破船一起沉沒。偏偏是一向最豁達的司空圖死了,沒有邁過心裡的那道坎。我很好奇:在決定離開這人世之前,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由於沒有任何遺言和遺書,我們已經無法準確知道他的心境,只能猜想。


也許,在隱居的歲月里,他心中大概曾無數次地告訴自己:算了吧,王朝的興亡關我什麼事呢,好好當隱士吧。做人呢,最重要的是開心。


一遍又一遍地,他寫著閑適的詩句,「將取一壺閑日月,長歌深入武陵溪」,「不用名山訪真訣,退休便是養生方」,似乎是一種表態,更似乎是一種自我暗示,讓自己更加堅定地置身世外。


為了讓自己真的成為一個成色十足的逍遙子,他還興緻勃勃地修起了藏書閣,取名叫作「麒麟閣」,藏書多達余卷。他還用心裝修了自己的房子,「泉石林亭,頗稱幽棲之趣」,決心安享晚年。



他又給自己取了個外號,叫作「耐辱居士」,並且給自己定下了人生格言:


眾人皆察察,而我獨昏昏。


取訓於老氏,大辯欲訥言。


「老氏」就是老子。吟誦完這首詩,司空圖摸著雪白的鬍子,終於感到滿足了——我真的可以做一個萬事不關心的隱士啦。我有書,有詩,有酒,有房子,我真的很開心。


然而,當大唐王朝真的覆滅的那一天到來,當小皇帝哀宗也被朱溫殺掉的消息傳來,司空圖的精神世界轟然崩塌了。

悲痛,還是悲痛。之前信誓旦旦的那些詩「將取一壺閑日月」「甘心七十且酣歌」,他根本做不到。


詩人活了七十多歲,大概直到最後一刻才弄懂了自己——原來,我根本就不是一個隱士;我從來就沒有說服過自己;我學不了釋家,也學不了老莊;我其實不是一個想得開的人。


這大概是他絕食之前的真實心態。


前文曾經說過,司空圖不是一個冥頑、愚忠的人,也絕不是不知變通的人。他是懂得韜晦的,是懂得明哲保身的。他晚年儒釋道三家皆通,並不是只推崇儒家、立志要做忠臣烈士。


一個人,如果他只被灌輸了一種思想,只知道一種人生選擇,只被教授了一個價值取向,然後他為此犧牲,相對是容易的。更難的是,他明明知道生命之舟有許多航道,未必都不光明,未必都可鄙視,他明明知道人可以靈活一點,做忠臣也有很多方式,未必要搭上老命。你看韓偓選擇了避禍到南方去,不也完全可以說得過去么,不也可以自況是「羲皇白接」么?


可是司空圖仍然選擇了用結束生命,表示和朱溫的不合作。


這就是人最可寶貴的——了解之後的拒絕,淵博之後的專註,選擇之後的堅持。


別忘了,司空圖是一個美學家。他的死,與其說是道義上的選擇,我更寧願相信他是美學上的選擇。因為朱溫等人支配的那個世界太惡、太殘暴、太不美了,作為一個對「美」有潔癖的人,他受不了,他無法與之同存於世。


我曾經想過很多遍,要用哪一位詩人的故事來結束唐詩的故事。才氣四射的羅隱?風流的韓偓?精緻深情的韋莊?甚至是詭譎脫俗的段成式、更有八卦可聊的花蕊夫人?


但最後還是決定用司空圖來結尾。唐詩是美的高峰,當它將近三百年的歷程走完時,能得而有這樣一位詩人、美學家作為收束,也算是一種圓滿。

司空圖留下來了兩百多首詩。我想找出一首來形容他本人,卻發現很少有貼切的。在那些詩里,他往往把自己描寫成一個陶淵明式的隱士,然而我們知道,那不能完全體現他最真實的一面。



幸運的是,司空圖有一部詩歌理論著作,叫作《二十四詩品》,其中談論了詩的二十四種風格。在形容其中的一品時,他寫下了一段美麗的文字,我覺得恰恰可以用來形容他自己:


猶礦出金,如鉛出銀。


超心鍊冶,絕愛緇磷。


空潭瀉春,古鏡照神。


體素儲潔,乘月返真。


載瞻星辰,載歌幽人。


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以上內容選自《六神磊磊讀唐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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