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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所處的時代

Miltipas City有一個中餐館區,據說因為那裡華人居住的比較密,尤其緊鄰思科這樣大公司。一個關係比較好的台灣同事帶我去過好幾次,餐館裡的粵語腔和台灣腔很濃,就像那裡的中餐一樣跟我保持距離。可就在這一圈的中餐館的夾縫裡,我偶爾撞進了一家中文書店,書店狹小局促,可店名起的有志氣,叫常青書店(Evergreen Book)。書店不僅小,裡面的書其實也很烏煙瘴氣,八卦雜誌、寫真畫冊、名人軼事、漫畫卡通,還有紛亂的政治談資、膚淺的宗教異學、快餐式的言情鬼怪,店主還生怕你使壞,大字報貼著書櫃警告不許偷書,我是覺得在這裡,嚴肅讀本基本上沒有,就像逛鄉下的小賣部,亂翻翻蠻有趣,不能認真的,真讓白拿我自己都嫌棄。但也偶爾有收穫,我的書櫃里龍應台的《大江》和章詒和的《伶人》,就從香港運到這裡,又被我千里迢迢運回家裡。

昨天從livermore回來,順道再來碰碰運氣,找了半天就只有一本硬皮精裝的《西廂記》還有點興趣,台版智揚出版,上乘的道林紙,排版整齊帶詳細注釋,最後還附了《鶯鶯傳》,沖著只有十二美金的價格就收了。還找到一本厚厚的黃仁宇的自傳,只是聯經的裝幀實在讓人沒興趣。又看到鍾麗緹的寫真畫冊,可恨封了塑料皮不讓看,除此基本上其它書本都算是「不堪入目」,連翻的興趣都沒有。

臨走在櫃檯看到一排小冊子,隨手翻看,沒有出版社,沒有標價,很次的銅版印刷和粗糙的排版,忘了書名叫什麼,倒是被首頁作者的自我介紹吸引,花了十幾分鐘讀了大概。自費出版的小書,作者在滬中科院五十幾歲時退休後,來到美國的IT公司,幾年前在這裡退休,也早就在這裡生根落戶。開篇便寫道:「有些話以前不能說,現在總可以講了。」 再看看目錄,我大概也就知道這本小書的主旨和情緒,他寫了很多自己在國內從事的一些敏感的工作內容和科海的沉浮,又有好幾篇講他出來後在異國的自在,最後很不客氣的講到自己雖然理工背景,但是自小聰慧,寫文章也不過如此簡單。在我看來,他的敘述其實毫無技巧和底蘊可言,剔除掉那些試圖奪人耳目,滿足獵奇的自述經歷後,所剩下的不過是空洞、焦灼和憤慨的私緒宣洩而已。我對此很鄙夷,連僅存的的同情都所剩無幾:遺憾的很,這樣的「書」(如果還勉強稱為「書」的話),不過也同他的編寫者一樣將註定湮沒地無聲無息,它的主人試圖留下痕迹的吶喊,也將隨著那個時代缺乏生命力的碎片,不僅將被歷史碾壓,還將被毫不費力地遺忘。

我並不是說要遺忘或無視,而是覺得一個很認真對待這些往事的人,應該嘗試懷有一種寬廣的歷史觀:地域性的歷史和文明史,基本上應該是一種沿著時間的軸線分布的離散的點,點或大或小,但整體上呈現大幅度的規律性。福山這樣卓越的歷史學家,曾經嘗試從中演繹出一種終極的規則,早期篤定這種規律性的終點必將是純粹民主的制度,但這些年各個文明領域(伊斯蘭、社會主義、無國界科技、戰爭移民等)的動蕩已經讓他不得不修正這個觀點,即歷史和文明的演化有她的規律性,可絕對沒有單一的法則和終點。其次,每個人都只是處在這個長河的一個切面上,不可避免被這個切面上的因素制約著,這些複雜的因素來自經濟、政治、文化、道德、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個人的命運註定被這些無形的條件牽制著,這種悲劇性難道在黃仁宇的《萬曆十五年》里說的還不夠清楚?所以我欣賞這樣的人,他(或她)能夠從自身的委屈和困苦中跳脫出來,以理性和寬容的方式接收自己的時代,對未來持有必要的關注和信心,並以同情、關懷和剋制的姿態表達自己的態度。

這次出行,各種膚色的同事都很奇葩地就最近國內的一些事,非要問我怎麼看,是好是壞,支持還是反對,進步還是退步......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聳聳肩戲謔著說不知道,反正也沒通知我。然後靜靜聽他們劈頭蓋臉的意見說了一堆,我理解,這個鼓勵自由表達觀點的國度,每個人似乎不說不為快。不由得想起海斯勒在《江城》里描述的涪陵人對三峽大壩的漠不關心一樣,我們是缺乏對公共事務的關心和參與嗎?是千百年習慣於集體生活和思維的旁觀者嗎?我也嘗試問自己,你秉持的觀點呢,你所要表達的方式呢,你的認同和否定呢?每到如此一種似曾相識的荒謬感便油然而生,不想否認對這類事自己不乏關心,可是我厭惡對此懷有的那種擠進人群看個究竟的熱情,亦或是懷著正義感的傳遞式的憤怒的情緒。

阮籍這個人很有意思,《世說新語》里說他喜歡走入山谷寂林中長嘯,當阮籍長嘯時,山鳴谷應。如果面對,我不禁想問他,你也可以表達呀,那麼好的文采,你也可以參與呀,你的妻子可是公主呢。可我也知道,他正讓後人佩服和銘記的,是他的長嘯幽谷,是一個孤獨者吶喊的悲壯,是一種跳脫世俗的特立獨行。

坦白地講,我對現時的觀點有巨大的懷疑,對所處的時代太過靠近,就更容易將自己陷入狹隘的思維困境和情緒里。而阮籍和陶淵明的境界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達到,那麼這個不可抗拒的時代里,我們生命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存在主義里有一個基本觀點未必過時,一個生命的誕生只是零,只是存在的原點,唯有在短暫的一生中慢慢尋找存在的本質,沒有人可以決定你的本質,除了你自己。這個時代再好再壞,也不可以決定你生命的意義,我們脆弱的個體,應該多關注藝術,關注文學,關注人性中光輝和黯淡的切面,必須從自己身上,克服這個時代。

閱讀《江城》的時候,我常常想起賈樟柯的《三峽好人》。那麼大的超級工程進行時,人們仍然還是要在即將淹沒的小城生活,仍然要在促狹的境遇里尋求微小篤定的答案。男人依舊在小城做苦力等待前妻,女人孜孜不倦地要從躲避的丈夫那裡要說法,人與人之間微妙的情感糾葛,彷彿是以無言的姿態面對即將攆扎而來的轟鳴時代,這種悲劇性的微小力量讓我感動不已。

非常喜歡的一部電影《弗蘭茲》,故事是在一戰結束,影片用黑白的仿膠片風格,凝固德國這個小城在歷史的這個低潮期時沉重而冷冽的氣氛。主人公安娜的未婚夫弗蘭茨死在戰場,她每日沉浸失去深愛的人的痛苦中,有一天,她在未婚夫的墓地遇見了一位法國來的年青人阿德里安,他說他是安娜未婚夫在法國留學時最好的朋友。阿德里安的到來給了安娜和她未婚夫家人莫大的安慰,兩人在對弗蘭茨的回憶中漸漸產生情愫。就在即將回國的前一天,阿德里安終於無法忍受自己的懦弱和欺騙,鼓足勇氣向安娜坦白,所有的都是謊言和欺騙,是他在戰場上遭遇並殺死了弗蘭茲,雖然他們都是這場愚蠢的戰爭的受害者,可自此他背負了巨大的痛苦和內疚,希望能在弗蘭茨的墓前,從他的家人那裡獲得原諒和救贖。

安娜再次陷入深深的悲慟和絕望中,她無法告訴弗蘭茲家人這個謊言後的殘酷,在嘗試自殺被救後,弗蘭茲的家人鼓勵她去法國尋找阿德里安,鼓勵她重新開始新的感情和生活。多日奔波後,安娜終於來到阿德里安的家鄉,但此時家境殷實的阿德里安已接收了強勢的母親安排的婚姻,短暫的重逢和共處中,阿德里安再次因為自己的懦弱而無法接收安娜,終於當安娜踏上火車要別去時,他再次鼓足勇氣試圖挽留,而安娜含著淚說,阿德里安,太遲了!

影片的結束,安娜沒有回到德國,沒有再次陷入絕望中,而是勇敢的在巴黎開始新的生活,很多年後她回憶道,當她在巴黎追尋弗蘭茨曾經的足跡時,在盧浮宮看到的馬奈的那副《自殺者》,正是這幅畫給了她生活的勇氣。

我很欣賞這樣的結局,欣賞這樣一種詮釋,無論生在什麼時代,處於如何的境遇,我們總可以在藝術、文學和人性的關懷中,有智慧領悟自身存在的本質,有勇氣探求自己生命的真實意義。

無量書齋

2018年3月於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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