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見｜日本當年打贏元朝，靠的真的是神風嗎？

在中日歷史上掐過的那些架當中,忽必烈侵日是個挺讓中國人糾結的存在,首先這仗算不算中國跟日本打的就很成問題,蒙元嚴格說來並非中原王朝,侵日前寄去的國書都自稱「大蒙古」。但甭管怎麼說,13世紀,國力正在巔峰時期的蒙元確實打了日本兩次,卻出人意料地敗了。而日本那邊,憑著驚人毅力和老天幫忙,居然擋住了戰無不勝的蒙古鐵蹄的侵略,上演了一出「抗元神劇」。

有「爹」自草原來

大蒙古帝國薛禪汗忽必烈

話說1260年,蒙古帝國總公司CEO(大汗)忽必烈同志在大都(今北京)登基坐殿,正式兼任了中原皇帝一職,上任沒幾年就把南邊的宋朝打得只剩下一口氣,業餘時間,還忙裡偷閒幹了東邊的高麗一傢伙。高麗國王趕緊遣使稱臣,使者在大汗面前一通裝孫子之餘,以扯閑篇的方式將禍水東引,跟忽必烈說,自己東邊還有個叫日本的小國,居然不服大汗威名,至今跟南邊的宋朝眉來眼去,還有貿易往來。

元太祖成吉思汗遺訓:「讓青天覆蓋的地方都做蒙古人的牧場」,日本屬溫帶海洋性氣候,種草應該比較合適，所以忽必烈同志立馬就有了去東瀛牧馬的想法。不過再一打聽去日本得坐船,騎慣了馬的大汗可能怕暈船,於是決定先禮後兵,讓高麗人領著自己的使者先去日本報個信,告訴日本天皇中原換主人了,識相的趕緊來拜碼頭，還要求日本跟自己聯手,一起對南宋搞貿易制裁。

按說這條件，相比於元朝同期開給南宋的「不投降就死啦死啦地」的不知道優惠到哪裡去，可蒙古人說話粗,在給日本的國書里,竟然公然讓人家管自己叫爹(「義雖君臣,歡若父子」)。人家日本雖說地處東瀛,但好歹在東亞文化圈裡混了這麼久了,懂得爹這玩意兒不能亂叫，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重口味「草原老乾爹」,果斷表示接受不能。

另一方面，當時日本在位的是龜山天皇,龜上還壓了座山，一看就知道是宅男一枚。忽必烈連發六份國書,人家龜山愣是一封都沒回，持續扮演聾啞人。此時日本正處在鎌倉幕府時代,天皇大權旁落,凡事要向自己的臣子幕府將軍早請示晚彙報,而當時的鎌倉幕府也大權旁落,凡事要向自己的臣子北條家早請示晚彙報。所以算下來，天皇想回信，得經過自己臣子的臣子批准，這麼奇葩而複雜的逆向官僚架構,辦事效率可想而知。

而元朝這廂顯然沒有同情日本國情的閑心,六次國書無人應答後,忽必烈同志終於怒了，在1274年下令打他丫的，共派出侵日元軍大小舟船900餘艘,士兵3萬多人,其中蒙古人、漢人、高麗人都有,大軍於當年10月3日從朝鮮半島最南端出發,開始侵略日本。是為元朝第一次侵日戰爭,日本人稱為「文永之役」。

元軍博多一日游

元軍侵日的第一站,是夾在朝鮮半島與日本九州之間的對馬島,說來寒酸,島上的武裝力量一共就八個人,元軍三千人打一個還有富餘。但這八人都是正經的武士,面對洶洶元軍,這八位武士毅然持弓上馬,沖入登陸的人海之中。對面元軍看這架勢都愣了：這是勇啊？還是二啊？後來反應過來是二，乾淨利落將八人團團圍住斬於馬下。

10月20日,元軍在日本九州的博多灣(今福岡縣境內)登陸,由於是沒打招呼就來登門拜訪,日本當地的守護少貳氏手下能調動的人馬一共就兩三千人,但少貳氏也是個愣頭青，二話不說當即領兵出城抗戰。

與身後就是自家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本武士們不同,元軍的戰法向來是讓大量漢人和高麗人頂在前面當炮灰,少數蒙古精銳在後面壓陣指揮,想等前方的偽軍把對手拼累了再上去收人頭。這一套在廣闊平原上玩屢試不爽,但在狹窄的博多灣搞「搶灘登陸」,立刻就出洋相了。這邊「偽軍」們已經跟日本人掐起來,那邊蒙古太君們還沒上岸呢,這個仗怎麼打?所以元軍登陸一波,日軍消滅一波,活脫脫成了《植物打殭屍》。話雖如此,元軍仗著人多,還是多少佔了一點便宜,搶下了灘頭陣地。

但是,也許是之前平城滅國幹得太順手了,元軍壓根就沒把日本人當盤菜,戰爭準備極其不認真,戰馬沒帶弓箭也沒帶足。由於當日在海灘上激戰過於激烈,不到一天,元軍弓矢居然快用完了,元軍統帥蒙古人忻都已經有了退意。碰巧當天晚上,老天爺為了給元軍送行,在博多灣內颳起了強颱風,刮翻了元軍戰船二百餘艘。

戰爭損失加海難,元軍在一天內竟死了近萬人,這個虧吃得可不小,於是不得不打道回府。倒是充當「二鬼子」的高麗人忙裡偷閒，抽出一支偏師到附近掃蕩,殺戮上萬日本平民殺良冒功，還抓了200多男女回去給自己的傀儡國王當奴隸。這次掃蕩當時看來不算啥，但卻讓日韓兩國從此結了梁子，為日本日後侵略朝鮮提供了極好的口實。

十萬「元寇」壓「神州」

第一次侵日失敗後,忽必烈大汗暫時忍下這口氣,集中精力開始了滅宋戰爭,公元1279年,宋元崖山之戰,陸秀夫抱著宋少帝跳海,隨同他一同跳海而死的,是寧死不變衣冠的中原軍民。數日之後,崖山海面浮屍十餘萬。「崖山之後無中國」，這話信不信由你。

一統寰宇的忽必烈大汗，猶如見到大流士三世屍首的亞歷山大大帝一樣，此時感到深深的無敵的寂寞,為了派遣這份寂寞，大汗又想起了日本,於是又派了個使臣前往勸降。日本人看到使者估計有點愣神——沒見過上門找罵還這麼厚臉皮的，一次不行還來兩次，於是決定來了個狠的,乾脆把元朝信使拖出去砍了。

日本這麼干,算是捅了馬蜂窩。對蒙古人來講,殺使臣是最不可饒恕的。想當年中亞鼎盛大國花剌子模就因為斬了蒙古使臣,結果被徹徹底底血洗了一遍,弄得連灰都不剩了。日本之所以下這麼大決心,其實跟南宋滅亡後逃難過去的遺民有很大關係。這些身負國讎家恨的中原人逃難來到日本,他們告訴日本人,中原被血洗後變成了蠻夷之地,而日本成了保存漢唐衣冠文明的火種。

這方面宣傳幹得最出色的,是僧人元祖,這位和尚跑到日本後,被日本的實際統治者北條時宗奉為上賓。元祖藉機成天給他洗腦,什麼夷夏之辨、什麼禮義廉恥說了一大堆，北條時宗此時才23歲,是位少年英雄,被元祖這麼一說,頓時覺得數千年的文明在這一刻靈魂附體。正在此時,元使又不遠千里渡海過來放嘲諷,北條時宗一看，正好缺個祭旗的，又把使者給砍了。

遊戲《文明6》中的北條時宗，該遊戲作品領袖中的顏值擔當。

兩撥使者居然都被砍了,大汗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公元1281年(元至元十八年、日本弘安四年)忽必烈發動第二次侵日戰爭,由蒙古、高麗和北方漢人組成的四萬左路軍從高麗出發,剛剛投降的十萬南宋降卒組成右路軍從寧波出發,兩路大軍分進合擊,乘四千艘戰船,氣勢洶洶地向日本壓過來。這就是日本人所稱的「弘安之役」。

不看天氣預報的後果

此次侵日元兵湊在一起一共15萬人,而當時日本全國加起來也就有這一半的兵力。何況元軍此次吸取了教訓,不僅弓箭帶齊了,還運了不少戰馬過來。無奈,也不知是航海技術不行還是統帥忻都應該是一根筋,元軍竟然又把博多灣當成了主登陸地點。

日本海岸線那麼長，光北九州地區的天然登陸點就不下20餘處，你非光指著一個登陸點單打一，這不找打嗎？日本政府在第一次抗元成功後,調動民力在博多灣修了一條高、寬各3米,長20公里的石牆，就等著修理蒙古人。

兩次侵日戰爭，證明了一點：元軍玩海戰的戰術相當呆板。便覽古今登陸作戰，這種單打一也是奇葩一朵。

7月下旬,當元軍又故地重遊時,他們發現千里迢迢折騰來的戰馬根本沒用,高聳的石牆壓縮了騎兵的運動空間,蒙古騎兵根本無法繞到側後對日軍進行其最拿手的側後迂迴攻擊。相反,日本人發揮了他們善於山寨的特點,仿造甚至改進蒙古弓,於是日軍居高臨下,憑牆放箭,不斷射翻登岸的元軍人馬。結果博多灣灘頭再次上演了《植物打殭屍》,只不過日本這些「豌豆射手」面前都種上了「大牆果」,元軍們的死相還不如上次好看。

與「文永之役」不同，「弘安之役」即便沒有「神風」，元軍輸的也很慘，根本打不下博多灣。

仗打了幾天,元軍先遣軍主帥洪俊奇等幾位高級將領先後被日本人擊殺,元軍銳氣大挫,另外,元軍的補給在這個時候出了問題:弓箭倒是還剩下點,但糧食不夠吃了。元軍打仗為追求機動性,從來都是「因糧於敵」——講究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剩下的全拿。所以遇上啃不下來的硬骨頭（此前基本沒有）,只能幹瞪眼。

此時忻都突然開了竅,命令部隊撤退,轉進鷹島去搶糧食。無奈,艦隊一出港,忻都發覺老天又跟自己作對了,連續颳了三天三夜的大颱風。博多灣海面如同麻將新局開場一樣。東西南北風全來,元軍四千艘大小船又像搖微信的手機一樣晃蕩個不停。

更坑爹的是,元軍的艦船此時質量還出了問題,大部分艦船是高麗人幫忙打造的,也不知是成心偷工減料還是有心反抗壓迫,高麗人在造艦時採用了「魚鱗式」結構,這種拼出來的船,浪一拍就碎。倒霉的元軍此時想給個差評也來不及了,全都帶著怨氣餵了魚。

三天過後,雨過天晴,曾經緊巴巴擠過四千艘戰船的日本北九州海岸頓時清凈了。要說還是蒙古人民比較實在，《元史》很乾脆的記載道：「船為風濤所激,大失利,喪全師以還」。「颶風大作,戰船皆破壞終覆沒……流屍隨潮汐入浦口,積如邱陵。」是役,忽必烈同志填進去的十五萬人中,最終只逃回來的三個人。大概算是古今中外見於史冊的戰爭中最大戰損比吧。

日本人把那場幫助他們獲得勝利的颱風稱為「神風」,直到太平洋戰爭中開著戰鬥機撞美軍軍艦時還套用此名詞。

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蒙元軍隊,居然兩次攻打日本而不克,還敗得這麼慘烈。忽必烈打消了把京都推平撒上草籽改牧場的打算,而日本憑著驚人毅力和老天幫忙,總算躲過了這一劫。

打敗了橫掃歐亞的蒙古人，這事日本人足足吹了一千年，直到近現代，日本發行郵票、出版漫畫，還都不忘拿來吹一吹。

捎帶手說一下,在第二次抗元戰爭中,日本拜「神風」所賜俘虜了數萬元兵,聽說元朝在中國正在熱火朝天的搞等級制度後,也決定山寨一把，效仿蒙古人搞了個民族甄別:蒙古人、色目人、高麗人全部按戰犯處決,但對原來屬南宋的漢人,倒是全部留了下來。這些人的後代融入了日本,成為這個民族的一部分,你今天去九州遊覽,或許還會看到他們的子孫。

齊魯晚報·齊魯壹點 記者 王昱 魏新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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