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是不是算命的書

《周易》是一部什麼性質的書？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觀點紛紜：聽到最多的回答是：《周易》是一部算命的書，是占卦的書。還有人說得雅一點：《周易》是推究陰陽變化，預測吉凶的書。但是，也有人否認這種說法，特別是哪些非常尊崇《周易》的人，認為如果把《周易》當作占卦算命的書，就沒有揭示《周易》的真正內涵，就是褻瀆了《周易》，糟蹋了中華文化經典。因此，這些人不贊成把《周易》說成是占卦算命的書。可是，又有人發難了：如果說《周易》不是一部算命的書，那為什麼街頭擺地攤的占卦先生要用《周易》算命？為什麼廟觀里的道人要用八卦來算命？

這些發難的疑問多少是有些道理的。街頭擺地攤的算命先生確實不是手捧《論語》、《道德經》，而是堂而皇之地用《周易》預測，《周易》確實脫不了預測或算命的干係，即它有算命的某種功能及社會職能。我們有些研究《周易》的學者總是千方百計要否定《周易》的占卜預測性質，卻從沒有從社會層面對《周易》作一番考證。在我看來，《周易》已經在中國民眾中深深烙上了預測書的印記。這已經是一種文化認同，是兩千多年來的認同。不論這個認同在學理上是否站得住腳，但廣大民眾已經有了這個基本的認識。人們之所以把《周易》當作預測書，原因在於：

（1）《周易》是因為預測而來到人世間的。換言之，《周易》從它產生之時起就有了預測的身份。古代的巫師為了預測各種各樣的事情，創造了占卜與筮法，於是有了八卦、六十四卦這套預測方法。

（2）《周易》中的卦和爻是用於預測的最好形式，而有關卦和爻的解說辭就是最好的預測語言。《周易》中的相當一部分內容就是講預測的。

（3）《周易》在傳承過程中，人為地又分化出一些旁支，或者稱為異化現象，如漢代京房的《易占》、焦循的《易林》。人們把這些易占當作就是《周易》本身。

其實，任何族群都離不開預測文化。在人類文明的演進過程中，預測是人類的一種普遍願望。趨吉避凶是預測的基本目標。《周易》有預測的性質與功能，未可厚非，也不必迴避。相反，這正是中華民族在認識過程中，在文化生態鏈中的必然環節。

但是，這裡特別要強調三點：

其一，預測不等於算命。正如預測學不是算命學一樣，預測學是未來學，是謀略學與心理學的綜合性學科，而算命術卻是對人的命運的一種簡單猜測。當然，算命屬於預測，預測包含了算命。算命是民眾對預測的一種俗稱。

其二，《周易》不等於易占。漢代術士京房等人發明的易占之類的東西，早在古代就被認為是借用《周易》而大行其道的另外一套術數體系，被《四庫全書》歸為術數類，與《周易》不同類。當然，易占與《周易》是有密切關聯的，易占借用了《周易》的理論與方法，雜交了民間的迷信，形成了一種純粹用於推斷吉凶的方術。《周易》的內容遠非「算命」二字可以包容，遠非「預測」二字可以包容。

其三，街頭的算命先生沒有幾個人真正懂得《周易》。他們僅僅只是利用了《周易》預測的特性，放大之，以之作為算命工具。須知，廟裡的所謂「高人」用《周易》來算命，其中的解說辭，已非《周易》的原貌。他們放大了《周易》迷信成份的一面，甚至把《周易》當作一種迷信活動，用於謀取錢財的手段，實際上是真正褻瀆了《周易》。

對於《周易》，學術界經過多年研究，有了基本的共識。人們普遍認為《周易》博大精深，其中至少可以包括以下四個方面的特性：其一，《周易》是一部古典哲學書，充滿樸素的辯證法，還有樸素唯物論色彩，是上古先民智慧的總結。其二，《周易》是一部反映上古歷史的書籍。它反映了上古史實，特別是商周的歷史，從中可以窺見中華先民童年的若干軌跡。如《既濟卦》九三爻記載：「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升卦》六四爻記載：「王用亨於岐山。」這些都反映了先秦時期的歷史。有人甚至認為《周易》是勞動者的反抗鬥爭史，如黎子耀在《周易秘義》（浙江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說，六十卦可以分為四段，分別敘述奴婢的產生及其反抗；奴婢飽受剝削和壓迫；奴婢助周滅殷；奴婢起義失敗。黎子耀認為《周易》是一部披著宗教外衣而掩蓋其革命內容的著作。此外，還有學者著書，說《周易》六十四卦從第一卦到最後一卦，講的是周文王一生的歷史。其三，《周易》是一部用於預測的書籍。正如《周易》自稱的：它可以「通天下之志，定天下之業，斷天下之疑」。對於以上三種認識，有的學者各執一端，而我是一個折衷派，試圖把各種觀點融化在一起。因此，我一直認為，《周易》是一部具有哲學性質、預測特色、反映上古歷史的文化百科全書。之所以要稱《周易》為百科全書，是因為它像一個「萬花筒」，從中見到各種各樣的，稀奇古怪的東西，令人眼花繚亂。君不見，如果從任何一個專門的角度窺視《周易》，都可以發現它有專門的特色。如：它是一部倫理書，處處講怎樣為人。它是一部農民的書，專講農村生活。它是一部講男女關係的書，幾乎可以稱為性書。它是一部公關書，講公共關係。它是一部社會史，講了許多民俗。它是一部軍事書，講了許多戰爭。《周易》還講了養生學、體育學、種植學、旅遊學……等等。對《周易》這本書如何定性？近些年，我的思想又有了一些改變，即：我們是否應當給《周易》一個定性？是定性好還是不定性好？到底應該如何定性？我注意到，當我們強調了《周易》的某一個方面的特性時，我們就容易忽略它的另外的特性。道教認為「道不可言，言而非道」，佛教認為萬事萬物都需要各人自己去覺悟，不可一言道破。當我們摘下「有色眼睛」，我們會發現《周易》什麼都講了，又什麼都沒有講清楚。其中儘是一些古樸簡扼、語句不通、東鱗西爪的胡言亂語。因此，可以斷言，給《周易》定性，還有待時日。

這裡，我們姑且把《周易》當作一本歷史上的文化書籍，以便我們無拘無束地在這個文化殿堂欣賞、尋覓、玩味，以便真正體會《周易》的神韻與博大。這，就是我現在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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