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戀是不是一種罪？
前兩年在美國做漢教時，教的是美國的初中生，年齡在11-14歲之間，正是尚且青澀但又陽光絢爛的花季年齡。有一次，身材高挑、容貌清秀的六年級女生董小雲拿著自己的手機興奮地對我說，「董老師，我給你看看我男朋友的照片吧！」小姑娘燦爛的笑臉洋溢著的是青春少女的幸福。我雖然有點驚訝，但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啊，於是一邊接過手機，一邊笑著問，「真的？你有男朋友了？」小姑娘一臉忍不住想要炫耀的驕傲和幸福，「是啊！」
她的小閨蜜董小娟在一旁起鬨，「董老師，她的男朋友很帥，你一定要看一看！」然後抓起她的手機遞給我。
手機里的小男生也是青澀且有點害羞的，但陽光分明寫在這個少年微微揚起的臉上。
我問董小雲，「你有男朋友的事情，你父母知道嗎？」
董小雲笑嘻嘻地說，「當然知道啊!」
我繼續問，「他們同意你們交往嗎？」
小雲仍然笑嘻嘻地說，「當然啊！我爸爸媽媽很喜歡Jack的！我爸爸媽媽經常帶著我們一起出去玩。」
我看著小雲幸福的樣子，除了祝福，我不知道還應該說什麼。我知道，美國的老師們沒有權利阻攔他們的小小戀情的。
我沒有告訴她，如果是在中國，她的愛情就會受到嚴重考驗了。
走進七年級教室的時候，我有點意猶未盡地問班裡的學生們是否也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班裡的男同學開始指著董小濤說，「他有女朋友！」
董小濤是一個非常挺拔英俊的白人男孩子，也是我的中文班裡成績最好的學生之一。於是我帶點兒揶揄地問董小濤，「是嗎？」
沒想到董小濤大大方方地、笑眯眯地回答，「是的，我有個女朋友。不過，她在另一個學校。」
我也不知道自己其實期待他應該是怎樣的反應， 但他的明朗大方讓我一時還有點不是太適應，只是他的明朗讓我有點小小的感動。
原來，在這裡，早戀是可以這麼大大方方地承認的。
我的八年級的學生林世寶的父母其實是從印度尼西亞移民到美國的中國人的後裔。林世寶上了高中以後不久就交了個女朋友。林太太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我們也會小小地八卦一下她兒子的戀情。林太太說她挺喜歡那個姑娘的，也經常邀請那個姑娘跟他們一家人一起出去吃飯或者遊玩。我說，你們竟然還支持他談戀愛？你們就不怕他談戀愛影響學習嗎？林太太笑著說，愛情和學習一樣，都是生活的一部分啊！他會在戀愛中成長得更成熟的。
我當時對她的說法有點愕然，原來美國的父母是這樣想的。
今天在學校的教學樓大廳里，看到了學校政教處在大屏幕上發布的一個通報批評，內容是這樣的：
我不知道這兩個高三學生的不正當交往有多麼不雅，竟然讓學校教務處在公開場合點名批評。我當時的感覺是，這樣做，合適嗎？真的能起到對學生的教育作用嗎？
我也做過多年的班主任。像很多的高中班主任一樣，我像防賊一樣防著我們班裡欲圖早戀的學生們，並在各種班會上旁敲側擊又恩威並施地告訴他們早戀的危害以及他們一旦涉雷池的嚴重後果。對那些碰巧被我逮個正著的小情侶們，我無不給以冰冷嚴厲的目光，試圖以刀一樣的眼神嚇退他們。如果這些小情侶們躲在校園裡的某個陰暗角落被政教處的老師逮個正著，我會以各種能想得出來的手段試圖拆散他們。
他們沒有一對兒是被我拆散的，他們散通常是因為他們上了大學以後發現彼此三觀不合。但他們在我的班級里的時候，總是能用各種游擊手段躲避我探照燈一樣的目光，偷偷地享受著愛情的甜蜜。
我很羨慕那些豪情萬丈地喊出「給我一個班，此生便足以！」的班主任，我自忖不是一個成功的班主任，而且，做班主任竟然讓自己變成了容嬤嬤，我不喜歡。
其實，我也想過，我為什麼非得要跟捉賊一樣對待學生們的早戀呢？早戀不是青春期最正常的生理髮育嗎？我們這種被我們稱之為「為他們好」的行為，真的會對他們好嗎？
更重要的是，我們這樣做，科學嗎？
兒子在上大學後曾經給我說，媽，如果你的班級里有學生談戀愛，你不要再阻止他們了。中學時談戀愛真的對他們有好處而不是壞處，他們真的需要經過這個階段的鍛煉，要不然到大學的時候都不知道該怎麼談戀愛。
兒子的話未必正確，但卻讓我開始思考。
我們到底該怎樣對待班裡學生們的早戀？是不是早戀的學生就不再純潔了？我們這樣想和這樣做，是不是把自己置於道德的制高點來評價他們的行為是否合乎道德，而不考慮我們的行為是否科學？
原本如詩如畫的美好的早戀，怎麼就被當成了「傷風敗俗」的醜陋的罪被嚴厲禁止呢？而且，當得知自己的孩子早戀了以後，家長們也通常如臨大敵，緊張不已，生怕早戀影響了自己孩子的光輝前途。
但我此刻更想想清楚的是，我們這樣做的目的到底是因為什麼？我們到底該不該管？能不能管？管得了管不了？
我們是否有權利因為這個原因把學生的名字公佈於眾，以儆效尤？我們是否在侵犯學生們的隱私？我們這樣做有沒有徵得學生家長的同意？我們有沒有考慮過這樣做會給學生帶來怎樣的心理隱患？我們這樣做到底是在幫助他們還是在摧毀他們的自尊？他們的尊嚴到底重要不重要？
我在溫縣四中讀高三時，班裡從縣一中轉來了一個女生，她叫花茹。花茹又聰明又活潑又漂亮，但是她有點玩世不恭，不愛學習。她後來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後來才聽她告訴我，她是被一中開除的，因為跟班裡的一個男生談戀愛。
她告訴我，那個男生的軍用書包里裝著的，只有寫給她的詩。
她告訴我，她恨透了一中，恨透了那個一中的校長。
每次想要拆散班裡的小情侶的時候，我就想起花茹那恨恨的表情。
網上經常會傳出國內某個中學關於男女生不能交往的校規，這些校規通常讓人覺得愚蠢是因為，它不科學，也不管用。
本是美好的早戀在國內的中學被老師們說成了是一件丟臉的事情，這不能不說是很丟臉的事情。
阿蘭若：一個女教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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