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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的翅膀掠過世紀末的黃昏――唯美主義簡論

擺脫功利和目的的藝術,是藝術家的自由本體的唯美實踐,通過超越現實的魔力,喚醒人們關於美的自由意識。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藝術家們是這樣的一些天才,他們心無旁騖地凝視著美,憑藉著近乎本能的天資,把理念的美熔鑄到此前本不屬於審美的現實事物上來,重整了美的自然秩序。與其說美是從人的直觀體驗中得到的,毋寧說美像花一樣展開,綻放在人的面前。在畫家將美人之美展現在畫布之上的背後,其實還有著更深層次的結構,先是畫家從對美人的直感中,回憶到了理念世界的美,然後美的理念才流溢到作品之上,這時我們才覺得美是被「創造」出來的。

——作者簡介——

代天成,男,湖北應城人,20世紀末生。曾就讀於孝感高中,在高中老師的影響下喜歡上了讀書和日本文學,尤其是三島由紀夫的作品。武漢大學哲學基地班本科在讀,高中時本是理科生,初遇哲學,才疏學淺,希望有所長進。

唯美主義是19世紀末在歐洲興起的一股文學藝術思潮,它作為一種美學傳統,有著相當特殊的歷史地位,前承浪漫主義,後啟現代主義,是從傳統到現代過渡的中介。它作為一種美學思想,摒棄了一切傳統觀念的束縛,主張「為了美而美」、「美是目的是其自身」、「非道德的美」。唯美主義在浪漫主義的屍骸上生長,在波德萊爾的《惡之花》上綻放,其影響深遠以至在西學東漸的東方視野中,也常能在文學藝術中找到它的影子,比如日本的現代文學,戰後文學,中國的郁達夫和新感覺派小說。芥川龍之介在他自傳性的小說中說:「人生不如一行波德萊爾。」雖略顯悲觀棄世,但也說明了世紀末風潮的前瞻——工業社會的技術進步將人的主體性剝奪,逼迫丑的、惡的成為普世的、美的,也讓丑不再只是傳統藝術中作為為了塑造美的對立面而出現的造物,而是獨立地將它作為一個審美對象,從丑中尋找美,發掘出醜之美。

19世紀,工業化社會的醜惡日漸顯露,藝術家們對未來的烏托邦式的理想也隨之化為泡影。人不再是為了實現自己的本質而存在的存在物,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異化,是人對自身的異化。人們將這種自身的對立感深埋於心中,而絕然不知這種沉悶、痛苦的根源為何。波德萊爾對此提出了令人驚異的看法,他宣稱:「什麼叫詩?什麼是詩的目的?就是把善與美區分開來,發掘惡中之美。」[1]在《惡之花》中,波德萊爾如一個被拋棄的孤兒,盲目而饒有興趣地穿梭在巴黎的犄角歪巷,窺視著這個城市頹敗和死亡的秘密。腐屍、瓦礫、墓地、破鍾、煙斗以及衣衫襤褸的妓女、醉漢等都成為了波德萊爾用藝術的形式提煉美的素材。「經過藝術的表現,可怕的東西成為美的東西;痛苦被賦予韻律和節奏,使心靈充滿泰然自若的快感。」[2]現實的惡是現實的存在,形式的美是詩人的主觀體驗,而真正的美是與道德無關的,這就是藝術的絕對自由。正如王爾德在《謊言的衰朽》中論到的:「藝術除了表現它自身之外,不表現任何東西。它和思想一樣,有獨立的生命,而且純粹按自由的路線發展。」

唯美主義與浪漫主義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它的頹廢精神,這也是唯美主義作家、藝術家的共同點。「頹廢」一詞的本意是意志低沉、情緒低落、精神萎靡,於是乎被許多人想當然地認為是一種病態、墮落。但頹廢其實是一個時代的文藝漸漸衰退的產物,頹廢上升到藝術的高度,就不再是簡單的空無一物的否定,而是對已有而趨於僵化的形式的否定,因此必然地關聯到一個時代最繁盛的藝術巔峰。

英國學者蓋伊桑在《雜談波德萊爾對現代詩和思想的影響》一文中說:「《惡之花》的作者喜愛著人們很不明智地稱之為『頹廢』的那種文學風格,這種風格無非是指達到機器成熟程度的藝術,它鑄定了開始走向老化的文明特徵:獨特,複雜,機靈,委婉多姿,妙語橫生,術語的借用,色彩的調和,音調的多樣,力圖表達最難於捉摸的思緒和轉瞬即逝的模糊形象,諦聽自己的深致的心聲,懺悔引人墮落的情慾和固執到瘋狂的奇思妙想。」[3]我們不難從以上評論中發現王爾德等人的影子,不僅是作品層面上的,更是生活層面上的。

醜惡的題材在西方文學藝術史上只佔有一小席領地,只有到了19世紀之後,醜惡才以洪水猛獸的姿態,明目張胆地出現在文學藝術領域,並侵吞原屬於優美、崇高的分野。在波德萊爾眼裡,巴黎表面上的高尚與優雅、炫目與光彩都是通過對醜惡的掩埋才顯現出來的。比如在《惡之花》中,關於曝屍街頭的女屍的描述尤其令人倒胃:「……太陽照射著這腐爛的一大團,/像要把它烤得熟透,/彷彿要向大自然百倍地歸還/它結為一體的百物;//……腐敗的肚子上蒼蠅嗡嗡聚集,/黑壓壓一大群蛆蟲/爬出來,好像粉稠的液體,/順著活的皮囊流動。」[4]這具腐屍好似新時代的社會的肉體,內部腐爛、發臭,卻被生長於其上的蛆蟲「順著活的皮囊流動」。波德萊爾用象徵的手法表現巴黎的腐朽,用惡之花這種令人驚駭的形象來刺激他所深惡痛絕的資產者的脆弱神經,從而得到一種「報復」的快樂。

王爾德深受波德萊爾的影響,他筆下的莎樂美為了輕吻愛人施洗者約翰的嘴唇,費盡心機魅惑希律王,最終使約翰被斬首。莎樂美得以與約翰的頭顱親吻,品嘗著約翰血的味之美,在無限地滿足與失落中走向毀滅。《道連·格雷的畫像》中,格雷在亨利勛爵的誘使下,用自己的靈魂做交易,以祈求自己永葆青春美貌,而自己放縱於各種感官的享受,最終深陷罪惡,自我毀滅。王爾德之所以寫這些丑與美激烈衝突的題材,是因為這些病態的美更具有使人震顫的力量,「沒有罪惡,世界將停滯不前,變得衰老,或者毫無色彩。由於它的奇特,罪惡增加了人類的經驗。」[5]。

罪惡之物是某種進步的助推器,通過文學藝術,可以把我們的罪惡變成一種前所未有的、更加美好、輝煌的嶄新的文明的元素。[6]社會的罪惡在個人層面的自我表現不是自我壓抑,而恰恰是與其相反的個性解放。

庫辛在1818年的《美學和宗教問題》中提出:「應該為了宗教而宗教,為道德而道德,為藝術而藝術。」這頗有康德自律論意味的論斷,確立了唯美主義的文學藝術綱領——「為了藝術而藝術」。浪漫主義者雨果曾在《克倫威爾·序言》中大力闡發「為藝術而藝術」,使這個口號在歐洲漸漸流行起來,而戈蒂埃則充實了這一綱領的內涵。文學藝術就是追求美的手段,或者說,藝術就是創造美,挖掘美,而藝術除了它本身外,沒有別的目的。美具有主觀性,而不同時代的人們對美的認識也不同,那麼,要保持美的純潔與至高無上,我們只能相信美的本體,美的永恆。戈蒂埃在《藝術》一詩中寫道:「一切過去了/只有藝術永生//神祗們也有一死/但卓越的詩句/永遠比號角有力」。美是高於生命,高於真理,高於一切。美就是真理,是改造世界的偉大力量 。

人類關於美的體驗總是短暫的瞬間,而人生的意義就在於剎那間的審美體驗的把握,如若要保持這種獨特的、轉瞬即逝的生命體驗,人們就應該超越現實,投身於藝術。在唯美主義者看來,對於生命的把握只在當下的瞬間。當下只是一個點,我們甚至只能通過它的流逝(非有)來感知到瞬間的曾經存在,也就是說,在事實存在的瞬間,我們的思維不可能思維自身,當你意識到的時候,思維的瞬間已經不是現實的瞬間了,而是只屬於過去的遺體。

瓦爾特·佩特在《文藝復興》中說到:「我們生命中被認為是真實的東西,經過精鍊,成為閃閃發光的磷火,沿著生命的長流自我變革,終於對那失去的無數瞬間和轉瞬即逝的遺迹產生鮮明的、有意義的獨特印象。」[7]那麼從現實的時間中抽離出來,「逃離現實的土地」,就是唯美主義者的理想追求。當藝術不再為某種道德、功利而自我展開時,它所實現的就是「純粹的美」。王爾德在《謊言的衰朽中》有所論述:「撒謊——講述美而不真實的故事,乃是藝術的真正目的。」當追求超越現實的藝術成為理想時,藝術的形式美也就成為了可能。唯美主義者們將內容與形式同一起來,他們認為美不僅僅在於其意義,更在於美的本身與美的形式。王爾德借筆下之人說:「是的,形式就是一切……從崇拜形式出發,就沒有什麼你看不到的藝術奧秘。」[8]柏拉圖認為在現實世界之上,還有一個理念的世界,現實世界不過是理念世界的摹仿。王爾德同樣也有類似的看法,「生活摹仿藝術,生活實際上是鏡子。」 人們看到倫敦的霧,並享受於這一審美體驗,並不是因為空中有霧,而是因為畫家和詩人早將霧的神秘與可愛之處指點給人們了。幾百年來,倫敦早就有霧,可是沒人看見過它。「關於霧我們一點都不知道」,在藝術家發明(發而明之)霧之前,霧根本不存在。 這種唯美主義的「生活摹仿藝術論」是對浪漫主義、現實主義「自然摹仿論」的超越,而王爾德本人也將它作為生活的準則,在生活中切身實踐這一美學原理。

擺脫功利和目的的藝術,是藝術家的自由本體的唯美實踐,通過超越現實的魔力,喚醒人們關於美的自由意識。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藝術家們是這樣的一些天才,他們心無旁騖地凝視著美,憑藉著近乎本能的天資,把理念的美熔鑄到此前本不屬於審美的現實事物上來,重整了美的自然秩序。與其說美是從人的直觀體驗中得到的,毋寧說美像花一樣展開,綻放在人的面前。在畫家將美人之美展現在畫布之上的背後,其實還有著更深層次的結構,先是畫家從對美人的直感中,回憶到了理念世界的美,然後美的理念才流溢到作品之上,這時我們才覺得美是被「創造」出來的。一切藝術的創製都應是這樣的結構,即使是《惡之花》也是如此。現實的丑不是因為有這麼一個丑的本體,而是因為美的缺失,這時的美尚未被「創製」,「惡之花」的「花」才沒有自然地綻放。

唯美主義常為人詬病的是它的享樂主義特徵,實際上這是一種誤解。唯美主義的享樂主義是一種重視官能享受的,是高尚的靈魂與純粹的肉體融為一體的享受。戈蒂埃認為:「享樂就是生活的目的,是世界上唯一有用的東西。上帝的意願也是如此。為此他造出女人、香味、陽光、鮮花、美酒……」波德萊爾認為美是這一種奇妙的矛盾體,「既帶有熱忱,也會有愁思……一個女人的面容所呈現出的迷離的夢境,能夠滿足感官,同時也能引起一番惶恐,它或者按時憂鬱、疲倦、厭膩,或者喚醒生命的熱烈的嚮往;與其願望和絕望、苦悶和怨恨融合為一了。」「他為了感覺而追求感覺;……在撩人感官的黑種女人和性變態里,他找到了鴉片這種嗜血的毒蝙蝠,從中得到的靈感比理想美中得到的更多。」[9]王爾德在《道連·格雷的畫像》中,亨利勛爵要「通過感官治療靈魂的創痛,通過靈魂接觸感官的饑渴」,這也正是唯美主義的奧秘,把超越庸俗物質享樂和理智壓抑的新感官享樂主義,作為人生享受的根本意義,而人的藝術的目的就是追求審美快感。王爾德說:「藝術創作中愉快純然是個人的快樂,就是為了這種愉快,人們才創作。」[10]

參考文獻

1、 夏爾·波德萊爾著,《惡之花·巴黎的憂鬱》,錢春綺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2年版,p52。

2、 伍蠡甫著《歐洲文論簡史》,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年版,p335。

3、 蓋伊·桑著,《回憶波德萊爾》,陳聖安譯,遼寧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p24.

4、 夏爾·波德萊爾著,《惡之花·巴黎的憂鬱》,錢春綺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2年版,p24.

5、 《the complete Oscar Wilde》,卷4,p55.

6、 《the complete Oscar Wilde》,卷4,p200.

7、 瓦爾特·佩特著,《文藝復興》,張岩冰譯,,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p266.

8、 《the complete Oscar Wilde》,卷4,p451.

9、 威廉·岡特著,《美的歷險》,肖津譯,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87年,p14.

10、 徐京安主編《唯美主義》,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p181.

(圖片來自網路,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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