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都沒有好下場」 車禍、輻射、毒藥，俄雙面間諜的死亡之謎

索爾茲伯里是位於英格蘭南部的一個小城。

在城外不遠的原野上，聳立著世界聞名的巨石陣。和那裡遊客的熙熙攘攘形成對比，索爾茲伯里安靜、平常、與世無爭，整個城市似乎還停留在中世紀。

索爾茲伯里是英格蘭南部威爾特郡一個擁有中世紀風貌的小城，城內有全英國最高的天主教堂。（網路圖）

從市中心的Zizzi』s餐廳到附近連鎖超市Sainsbury』s的這段路，再普通不過了——走到市圖書館後右轉，穿過一條逼仄的小巷，再跨過一條小河就到了，全程用不了90秒。

然而，在3月4日下午，這段路由於一位前俄羅斯間諜的經過，成為了全世界的焦點。如今，這條小路上載著謀殺的詭計、間諜的疑雲，恐怕還有殘留的神經毒劑。

神經毒劑入侵英國小城

3月4日，英國警方接到警報說，一名66歲的男子和一名33歲的女子在超市外的長凳邊突然倒下，陷入無意識的狀態。

事發當天，當地居民弗雷婭·丘奇（Freya Church）說，當她看到這兩人時，他倆看起來「中毒」了。「女子已經昏倒，男子的手在做一些奇怪的動作，眼望著天空」。丘奇說，「他們看起來有點神志不清了，像是攝入了作用很強的東西。」

這名男子的身份讓這起事故非比尋常——他是曾被俄羅斯判定為英國間諜的俄前情報官員謝爾蓋·斯克里帕爾（Sergei Skripal）。當時和他一起的女人，是他的女兒尤利婭。

據英國警方最新調查結果，他們當時吸入了一種神經毒劑。這種劇毒化學物質可以阻止神經系統工作並關閉身體功能，通常通過口腔或鼻子進入人體，也可通過眼睛或皮膚吸收。

3月8日，工作人員裹防護服，檢查俄羅斯前間諜斯克里帕爾中毒現場。（視覺中國圖）

事發至今過去了一個多星期，斯克里帕爾和尤利婭仍躺在重症監護室里，生命垂危，而第一個發現這對父女的警察也被連累中毒，情況一度十分危急。據報道，英國衛生部門已經要求當時在事發地附近的民眾清洗當時的衣物和隨身攜帶的用品。

一種推測稱，這種神經毒劑很有可能是尤利婭自己帶回來的。尤利婭是個商人，生意主要在莫斯科，這次回英國前，有位朋友給了她一份禮物，托她帶給父親。結果父女倆在餐廳或途徑的商場打開這份禮物後，就中毒了。

另一種推測是，有殺手把神經性毒劑放進了斯克里帕爾父女的食物或飲料內。案發現場曾出現過的一男一女，進入了警方的懷疑範圍。

斯克里帕爾和女兒尤利婭曾經在Zizzi』s餐廳就餐時的合影。監控顯示，此次中毒前他們也在這家餐廳用餐。（網路圖）

英國廣播公司（BBC）3月10日報道，警方在威爾特郡索爾茲伯里市一家義大利餐廳發現神經毒劑的痕迹，斯克里帕爾父女中毒前在那裡用餐。

報道沒有交待消息來源。警方發言人拒絕回應這一報道。

目前，英國警方已經找到了超過200名目擊者，收集了240多條證據，調查仍在進行中。而本就撲朔迷離的案情，因為斯克里帕爾的雙面間諜身份，變得更加複雜。

一日為間諜，終生為間諜

斯克里帕爾曾在俄軍情報部門工作，上校軍銜，1999年轉至俄外交部，一直工作到2003年。

2004年，斯克里帕爾在莫斯科被捕。他後來承認1995年被英國軍情六處（MI6）策反，向英國提供了藏身歐洲各國的俄軍情報部間諜名單，獲得了10萬美元的報酬。

2006年8月，斯克里帕爾被莫斯科軍事法庭判處13年監禁，隨即被送到距離俄羅斯東南550公里的摩拉維亞一個監獄服刑。

2006年8月9日，斯克里帕爾在莫斯科地區法庭上接受庭審。（網路圖）

2010年，他在美國和俄羅斯的一次間諜互換活動中獲釋，後獲得英國庇護，也因此被認為是當時英國最重要的間諜之一。來到英國後，斯克里帕爾擁有了新的身份、房子和養老金，在索爾茲伯里開始了新的生活。

然而，好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

2012年，斯克里帕爾的妻子因癌症去世，2017年兒子因一場車禍在聖彼得堡喪生。幾年間，一個美滿的四口之家只剩下斯克里帕爾和女兒尤利婭相依為命。有消息稱，3月1日是斯克里帕爾的兒子亞歷山大的忌日，尤利婭也因此專程從俄羅斯回來，和父親一起紀念。

斯克里帕爾心中明白，妻兒先後去世，絕不是那麼簡單。他曾對一個親戚說：從他成為「雙面間諜」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自己不會有好下場，也不會被獨自留下。

而據警方所掌握的信息，斯克里帕爾妻兒之死確有蹊蹺。尤其是他的妻子，死亡證明中稱其死於癌症，但鄰居卻稱她是遭遇車禍而死。目前，警方也已對此展開了調查。

斯克里帕爾的女兒尤利婭，今年33歲，出事前長居莫斯科。（網路圖）

斯克里帕爾雙重間諜身份的曝光，讓多年的鄰居十分震驚。他們回憶說，斯克里帕爾在這住了7年多，從未有什麼異常舉動，是個「非常安靜的人」。在路上遇到會打招呼，剛搬新家的時候，還邀請了周圍的鄰居去開喬遷派對。

如此看來，斯克里帕爾似乎已經決意「金盆洗手」安度晚年了。既然如此，為什麼有人要對一個已經退休的間諜不依不饒，不惜追到偏僻的英國小鎮，還連他的家人都不放過？

據一位內部人士透露，斯克里帕爾至今並未全身而退。2010年來到英國後，他仍然為英國和其他一些西方情報部門提供信息。雖然繼續間諜工作的能力不再，但他仍能提供一些俄羅斯情報部門的內幕。

「對於不少外國情報部門，他仍然是有價值的。」一位內部情報人員說，「俄羅斯是如何滲入西方社會、如何招募間諜、如何反偵察等等，這些信息他都能提供。」據說，他還曾給英國情報部門做過報告，甚至在一所不知名的學校做過講師。

值得注意的是，如此「發揮餘熱」在退休間諜中並不少見，恐怕不能構成這次被英國內政大臣安珀·路德稱作「厚顏無恥」「令人髮指」的襲擊的動機。

有分析認為，此次事件最合理的解釋可能是俄羅斯對於英國竊取機密信息的一次警告和復仇行動，而斯克里帕爾則不幸成為受害者。

目前，英國警方已經將斯克里帕爾妻子和兒子的墓地作為調查現場保護起來。（網路圖）

鑒於斯克里帕爾的特殊身份與已知證據，英國警方將事件定性為重大蓄意謀殺，並將懷疑的箭頭指向俄羅斯。

外交大臣鮑里斯·約翰遜在3月6日表示將徹查此案，「如果發現克里姆林宮對此負責，英國將予以強有力的回應」。

據倫敦警察局透露，已經請求軍方介入調查，因為其有調查此案必需的能力和技術手段。

英國首相特蕾莎·梅也明確表態：如果事件背後發現俄羅斯的影子，英國政府可能考慮抵制在俄舉辦的世界盃足球賽，「取決於調查結果，政府可能會看看是否派（內閣）大臣和其他高官參加俄羅斯世界盃」。

俄羅斯、英國、間諜、投毒……這樣的諜戰戲碼在現實中也並非第一次上演。種種關聯，讓人們很難不想到2006年震驚世界的利特維年科案。

一場價值3000萬歐元的暗殺

頭髮已經掉光，身著綠色病號服，虛弱地躺在帶血的枕頭上……這是利特維年科最著名的一張照片。那時的他正忍受著劇痛折磨，幾天後離開了人世。

2006年11月20日，利特維年科躺在英國倫敦大學學院醫院的病床上。（網路圖）

在他去世的一天之後，醫生在他的尿液中發現放射性元素釙210。在他體內，這種昂貴的放射性物質數量巨大，價值達3000多萬歐元。換句話說，這是一次價值超過3000萬歐的暗殺。

彌留之際，利特維年科起草了一份遺書，其中寫道：「普京先生，你成功了，讓我不再發聲，但來自全世界的抗議聲會讓你付出沉重代價。」

回溯案情，利特維年科臨終的指責並非空穴來風。

2016年11月1日，利特維年科的兩位俄羅斯友人來到倫敦，一位是俄羅斯聯邦警衛局前軍官盧戈沃伊，另一位是前聯邦安全局特工科夫通。當天上午，盧戈沃伊給利特維年科打電話，約他下午4點在倫敦市中心的千禧酒店見面。

等利特維連科到達後，盧戈沃伊說，時間緊迫，來不及點更多飲品，但桌子上已經擺放著一個茶壺，利特維年科可以給自己倒茶。面對友人毫無防備之心的利特維年科，的確這樣做了。

後來警方經過測試發現，這個茶壺和壺嘴遭到嚴重輻射。在盧戈沃伊和科夫通下榻客房的衣架和其他地方，他們使用的轎車，去過的辦公室，甚至乘坐過的飛機上，都發現了輻射痕迹。俄羅斯方面與此次暗殺恐怕難脫干係。

不惜採取如此極端的方式、耗費巨資也要將其置於死地，利特維年科的命究竟為何這麼值錢？

在中毒前，利特維年科是一個頭髮濃密、精力充沛的「反普京」狂熱先鋒，曾頻頻召集記者痛斥克里姆林宮的「罪行」。再往前，他是甘為國家出生入死的俄羅斯聯邦安全局（Federal Security Bureau，FSB）高級情報官。

1988年，利特維年科成為克格勃軍官，正式開始了特工生涯。由於多次參與重大行動、發現並抓獲最危險罪犯，他還多次受到嘉獎。1991年，他被提拔到FSB專門進行反間諜工作。

在英國避難期間，利特維年科出版了兩本批評普京政府的書籍。（網路圖）

導致利特維年科事後被追殺的轉折點發生在1998年。彼時，利特維年科與另外幾名FSB官員公開指責政府，稱他們被要求對俄羅斯一位富可敵國的寡頭別列佐夫斯基實施暗殺行動。

利特維年科稱自己因此遭到FSB開除，其後還兩次被捕。和「老東家」鬧翻後，他認為自己和家人的生命遭到威脅，在2000年利用偽造護照逃亡英國申請政治避難。

在英國，他得到了別列佐夫斯基的經濟支持，並從2004年起在英國情報機構軍情六處從事反有組織犯罪顧問工作。

2006年10月，利特維年科終於獲得了英國國籍，他護照上的名字也改成了埃德溫·卡特。然而，只當了半個多月英國人後，死神降臨了。

暗殺發生後，英國方面自然不會善罷甘休。他們將盧卡沃伊列為嫌疑人，但俄羅斯方面卻拒絕引渡此人配合調查。由此引發了英俄兩國的外交風波，英俄互相驅逐外交官、凍結合作協議，導致兩國關係一度陷入僵局。

利特維年科中毒身亡迄今已超過十年，但依舊沒有結論。別列佐夫斯基抨擊，是克里姆林宮暗殺了利特維年科，俄羅斯方面則指責是別列佐夫斯基導演了這起謀殺，以栽贓給俄羅斯政府。

別列佐夫斯基自己也未能逃脫死亡的命運。2013年，他在位於倫敦寓所的浴室內死亡，死因不明。此前，他曾公開表示自己躲過了普京的多次暗殺。

「叛徒永遠沒有好下場」？

就在人們認為這件轟動一時的暗殺事件，將如同許多間諜圈裡的陳年舊聞一樣不了了之時，英國卻在2014年突然宣布重啟調查。

此時據案件發生，已經過去了7年。

英國高等法院公布了一份長達338頁的報告，除肯定之前利特維年科的死因外，還指認當年與利特維年科見面的兩名俄羅斯前特工是肇事者，並稱他們「很可能」受到時任俄羅斯聯邦情報局負責人帕特魯舍夫、「甚至普京本人」的指令。

然而，這份報告並沒有「提供任何可直接證明普京和利特維年科死亡有關的證據」。

英方為何突然「炒冷飯」，將利特維年科案再次翻出，相關分析有很多——有人認為，彼時英國與俄羅斯在敘利亞和反恐問題上有所合作，英方希望以此為籌碼與俄羅斯「討價還價」；也有人說，當時英國許多人都對卡梅倫的「對俄綏靖政策」感到不滿，這一舉動，可以表明政府的強硬態度。

對於英國的「突然襲擊」，俄羅斯也不含糊——就在英國重新調查此案的過程中，普京授予暗殺利特維連科的主要嫌疑人盧戈沃伊一枚榮譽勳章，以表彰他對於「祖國的貢獻」。

而此次斯克里帕爾事件的出現，又讓英俄多年來的間諜糾葛再次被翻了個底朝天。

據英國廣播公司（BBC）報道，英國許多議員正督促內政大臣拉德評估另外14起俄羅斯流亡者在英國死亡的事件。

英內政大臣拉德稱，索爾茲伯里中毒事件調查過程中確認超過200名人證和240件物證。（網路圖）

工黨議員伊薇特·庫珀（Yvette Cooper）說，「你會發現，有關14起案件的許多報道，讓人們對這些案件的裁決產生了嚴重懷疑，它們要麼被判成自殺案件，要麼被視為由於自然原因或意外事故導致的死亡案。」庫珀給拉德寫信時表示，「這些證據讓人們對警方的調查力度產生了懷疑。」

利特維年科的遺孀瑪麗娜則督促英國政府採取更多措施保護政治避難的俄羅斯人。在她看來，此次中毒事件讓這個群體感到「十分不安」。

局勢的劍拔弩張，從兩國媒體的激烈反應也可見一斑。

3月7日，在英國獨立電視公司（ITV）的《早安英國》節目中，著名電視主播皮爾斯·摩根與一位前克宮顧問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3月7日，曾對特朗普進行專訪的英國著名主持人皮爾斯·摩根在一檔早間節目上，與一位前克里姆林宮顧問就間諜問題發生激烈爭吵。（網路圖）

節目現場播放了普京在2010年的一段公開講話——在講話中，普京說：「叛徒永遠沒有好下場。」摩根緊握這句話不放，連續18次逼問嘉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並希望從這位前顧問口中聽到俄羅斯與此案的關聯。

俄羅斯媒體也不甘示弱——俄羅斯第一頻道電視台新聞主播基里爾·克列伊梅諾夫在自己的節目中評論道：「叛徒一般都很少能長壽」，酗酒、吸毒、壓力和抑鬱引發的心臟病，都會是「叛徒的職業病」。他同時告誡「叛徒或那些不喜歡在自己國家生活的人」，不要選擇去英國生活。

在外交層面，斯克里帕爾事件使得英國和俄羅斯的隔空交戰一觸即發。英國首相特蕾莎梅已經以抵制俄羅斯世界盃為威脅；而俄羅斯外交部長拉夫羅夫則強硬表態：「俄羅斯與這起案件毫無關係，不接受任何無端的指責。」

也有英國媒體分析認為，斯克里帕爾事件正好出現在俄羅斯大選前夕，是普京對於自己權勢再一次強有力的重申。

普京曾在2010年的一次講話中警告稱：「叛徒都不會有好下場。」（網路圖）

如此看來，不論斯克里帕爾、利特維連科，還是另外14個乃至更多生死成迷的間諜，恐怕都是國際政治這盤大棋中，受人擺布的小小棋子。

這些撲朔迷離的案情背後隱藏的政治迷局，遠比案件本身要複雜、「精彩」得多。被稱作「利特維年科案2.0」的斯克里帕爾案正在緊鑼密鼓的調查中，也不斷有新的細節披露。

我們期待真相，但也不得不承認，真相可能總藏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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