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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老農」的北漂生涯:文人畫與民間畫相結合,畫成全球最貴的中國藝術品

齊白石曾說:「世人只知我畫花鳥草蟲,不知我早年常畫山水。我構思一圖,力求避俗,不輕下筆,然而常常挨人的罵。」作為一個注重市場價值的畫家,與花鳥題材相比,山水畫的市場反饋不好,故齊白石「五十歲後,就不願再畫了」,甚至在潤格榜上言明:不畫山水。

數量少並不代表質量不精,一旦有齊白石的精品山水畫出現,仍會在華人收藏圈攪動巨大漩渦。2017年12月17日,齊白石《山水十二條屏》以9.315億元人民幣成交價格,榮登全球最貴中國藝術品寶座。2018年新年伊始,北京畫院又舉辦了兩個關於齊白石的主題特展。以畫花鳥見長的齊白石,其晚年畫風又發生了怎樣的轉變?

晚年齊白石

因為家境貧寒,齊白石青年時期在家鄉學木匠,從19歲到27歲,他以孱弱的身體日夜練習雕花,只想做個出色的細工木匠。他刻人物以真人為描摹對象,採用《芥子園》筆法作為雕刻指導,在眾多老輩人留下的圖案紋樣中獨樹一幟,標新立異,這已經是當時位於湖南農村的這位清瘦少年所能看到的最遠的地方了。

27歲學畫後,齊白石只想成為當地聞名、技能全面的民間職業畫師,從而更輕鬆地掙錢養家。早期的齊白石畫的都是工筆,偶有小寫意也十分收斂。他畫花鳥,跟他幼年在農村長大有很大關係,畫中的花鳥魚蟲都是他真實見過的。

40歲時,齊白石有機會外出遊歷,從故鄉湘潭一路逶迤來到西安,又從西安向北初次造訪北京,期間東渡黃河、遠望嵩山,畫了他生平第一幅中原山水《嵩山圖》。這次來到北京,齊白石見到了琉璃廠的古玩字畫,結識了不少風雅文人。回到家鄉時已是來年六月。此後,畫家的遊歷一發不可收拾,先後去了桂林、欽州、長沙、漢口、上海、香港、北海等,甚至隨軍去了越南,在越南他第一次見到大片碧綠的芭蕉葉,興奮不已。可惜當時那些速寫或賣或丟,並無幾幅存世。

1902年至1909年,齊白石走遍了大半個中國,五齣五歸,期間僅憑授徒,賣畫、賣印所得,家庭生活已無後顧之憂,他說:「這是我平生最可紀念的事。」當年只想養家糊口的小木匠,有了更大的理想。

48歲的齊白石回家關起門來,開始畫田園蔬果、花香鳥鳴和一路上看過的山水奇景,一邊畫一邊琢磨,一晃就過了十年,他說:「到此境界,才明白前人畫譜,造意布局和山的皴法,都不是沒有根據的。」有人說,齊白石十年幽居的求索中,通過讀書、作畫、學習傳統,在生活方式上,藝術趣味上完成了由民間畫家向文人畫家的轉變。

支撐這一轉變的重要一環,是齊白石對八大山人的摯愛,他對八大的模仿歷時約20年,始終不渝。畫家胡佩衡曾說:「老人自己說,他見過很多八大作品,每張他都能記得很清楚。」在向文人畫轉變過程中,他最大的參照就是八大,是八大改變了他的趣味與格調。

《竹霞洞口借山圖》,1913年,齊白石,縱137厘米,橫33厘米,竹霞洞是齊白石久居的借山館附近景色,借山圖是白石作品中常見畫題

這一時期齊白石的代表作是《借山圖冊》,原為52幅,現存22幅,所謂「借山圖」是說「凡天下至名山大川,目之所見者,或耳之所聞者,吾皆欲借出,所借非一處也。」後來在北京初次見到恩人陳師曾,他給對方鑒賞的也是這幅畫。

此時的齊白石,已經從一個畫師搖身變為小有名氣的鄉紳,家中新宅經連年布置「略有可觀」,生活安逸富足,不再作遠遊之想了。如果不是1917年的一場匪患,這位年過半百的木匠畫家必定在湖南鄉下終老一生。當時齊白石給人畫像一幅的潤筆是20塊銀圓,這在農村可是一個了不起的數字,「值好多好多錢」。兵匪們揚言,芝木匠(齊白石)在農村發了財,要去綁票。

齊白石趕緊逃跑,等再回到湖南湘潭,家中已被洗劫一空,他帶著家人躲避在親戚家,一有風吹草動就躲入荒野,與野狐穴鼠為鄰,夜不敢寐。幾個月下來,狼狽不堪的齊白石決心徹底離開這個荒蠻動亂之地,以58歲高齡北上尋找生活機會,成為北漂。

《借山圖之三》,1910年,齊白石,縱30厘米,橫48厘米,現藏北京畫院。齊白石山水構圖別具一格,留白常常出人意表,卻極具意境

1917年,年屆六旬的齊白石,從湖南湘潭一路顛沛流離來到北京,在宣武門外教子衚衕南端東側的法源寺暫時落腳,以刻印、賣畫為生。一安頓下來,他就在琉璃廠的南紙鋪掛了賣畫刻印的潤格。他的畫冷峻野逸,是多年來研習古法、臨摹八大山人冷峻畫風的結果,在傾慕「四王」的京城畫圈並不招人待見。畫不好賣,即使賣出去,價格也只是別人的一半。這與在家鄉時被頌揚追捧的境遇,如天地懸殊。

好在有木刻基礎的齊白石刻得一手好印章。世家子弟陳師曾在琉璃廠見到一方石刻印章,覺得這印文手法老辣,遒勁有力,經人指點到法源寺尋找它的作者,與彼時落魄的齊白石一見如故。陳師曾學貫中西,家學深厚,對中國畫的變革和發展有自己清醒的認識,主張「以本國之畫為主體,舍我之短,采人之長」。因為早逝,他本人畫作並不為大眾熟知,而他指導下的齊白石卻獲得成功。

齊白石是一位以售畫謀生的畫家,無論畫法怎樣變化,首先考慮的都是現實,注重受眾的心理,注重賣相,注重全面的技能,以應不同的需求。與文人自娛不同,從27歲到40歲,他涉獵了仕女、民俗、花鳥、草蟲、山水、肖像等題材。在家鄉時,他畫的最多的竟是美人,有文姬歸漢、也有黛玉葬花,大家開玩笑地叫他齊美人。他自己後來說,那時畫的美人論筆法並不高明,「不過鄉人光知道表面好看,家鄉又沒有比我畫的好的人,我就算獨步一時了」。陳師曾見了這些筆鋒粗獷的美人像直言不諱地說:「你天性疏放,筆下出醜相,怎能畫美人!應當學大筆寫意畫,以丑為美。」

《借山圖之十一》,1910年,齊白石,縱30厘米,橫48厘米,寥寥幾筆卻意味深長

至於彼時的齊白石山水,既無名師指點也無真跡臨摹,明顯是《芥子園》痕迹,與湘潭本地風光也沒什麼關係。陳師曾卻評價說有「畫格」,頗古樸,還稱讚「齊白石的《借山圖》思想新奇,不是一般畫家能畫得出來的,可惜一般人不了解,我們應該特別幫助這位鄉下老農,為他的繪畫宣傳」。

中國畫在水墨間千變萬化,墨分五色:焦濃重淡清,可用來表達高低遠近的樹木形態。傳統的淺絳山水和青綠山水,色彩大多和諧順從。陳師曾則建議齊白石重用洋紅,菊花繪成紅色,葉子繪成黑色,形成強烈對比,即所謂的「紅花墨葉派」。他還向齊白石引薦了當時的海派畫壇泰斗吳昌碩畫作作為模仿對象,從友人處借得20幅吳昌碩精品,供其學習。

齊白石與吳昌碩從未見過面,齊白石對吳昌碩卻是大大的「跪服」,曾寫詩直白表達:「青藤雪個遠凡胎,老缶衰年別有才。我欲門下為走狗,三家門下轉輪來。」詩里把吳昌碩與徐渭、朱耷的地位並列,表示願為其「門下走狗」。

1920年,77歲的吳昌碩曾為小他20歲的齊白石寫潤格,此時的吳昌碩已是西泠印社社長,上海書畫協會會長,是國內公認的畫壇領袖。按照常例,潤格是長輩為晚輩寫,老師為學生寫,有聲望之人為好友寫。但吳齊二人素未謀面,種種關係都談不上,應當是中間人代求的。

為了在人才濟濟的京城求得安身之所,齊白石聽從陳師曾的建議,在技法上求新求變。此次變法,齊白石心意非常堅定,曾在《為方叔章作畫記》中抒發自己破釜沉舟的勇氣:此次變法「不欲人知,即餓死京華,君等吾憐,乃余或可自問快心時也」。

不過學畫幾十年,要想從根上改變畫法談何容易。兒子齊良末回憶說:「他看了很多很多的,也借鑒很多前人的東西。吳昌碩他學的比較多,所以他的畫很多都很像吳昌碩。」模仿不代表丟掉自己的影子,與他的篆刻一樣,齊白石的畫始終集鄉間野趣、倔強的個性和生辣之氣為一體。畫家南海岩評價齊白石變法時的用筆:就是一股子匠氣,追人追不上,學人學不上,乾脆就撂挑子,「就不跟你玩了,我想怎麼畫就怎麼畫」。文人畫講究的留白、構圖、圖章位置、落款位置,但是到他這,怎麼舒服怎麼來。「所以後來徐悲鴻請齊白石去美院講學,有些教授就看不上,說這個老先生畫的什麼,簡直就是農夫拿的那個掃帚刷鍋台呢。」

陳師曾說要幫「鄉下老農」宣傳推廣,他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1922年陳師曾赴日參加中日繪畫聯合展覽,沒有忘記讓齊白石畫幾幅作品由他帶去。

中日繪畫聯合展覽是20世紀20年代中日美術交流史上的一件大事,前後共舉辦4次,齊白石作品參加的是在日本舉行的第二回。中方組織成員有金城、周肇祥、陳師曾等,日本方面的成員有大村西崖、渡邊晨畝、小室翠雲等日本著名的畫家。中日兩國當時的重要畫家幾乎都參加了這幾次展覽,以齊白石當時的地位,能躋身其中是一種榮幸。前三次展覽是純粹的民間行為,第四回才得到中日政府的支持。

日本外務省存放的資料中顯示,中日第二回繪畫展覽時金紹城(金城)、吳熙曾、陳師曾攜帶北京、上海畫家的400餘件作品來日本,日本《中央新聞》還刊載了4月25日一行人抵達日本車站時日方畫家代表的歡迎場面。這些畫作的規格較高,囊括了吳昌碩、陳半丁、王夢白等畫家的作品,以吳昌碩最為知名。但展覽的結果是,陳半丁的10幅作品只賣出4幅,吳昌碩畫作的銷售情況,無論是在本人留下的文字回憶中,還是他人為其編撰的傳記年表中,都隱而不談,猜測結果大約是不盡如人意。

相較之下,齊白石的畫卻大受歡迎,帶去的畫被統統賣掉,花鳥畫一幅100銀圓,山水畫更高達250銀圓一幅。法國人選了齊白石的畫加入巴黎藝術展覽會,日本有藝術家想以齊白石的創作和日常生活為內容拍一部電影。

種種跡象表明,齊白石在日本應當是火了。反觀畫壇泰斗吳昌碩的戰績,實在有些尷尬,無怪吳要發出「北方有人學我皮毛,竟成大名」這樣酸溜溜的評論。這句話沒有指名道姓,竟不好反駁,換作一般人也許就忍了,但倔強的齊白石不是一般人。他在1924年刻了一枚印章:「老夫也在皮毛類」,邊款:「乃大滌子句也,余假之制印,甲子白石並記。」

「大滌子」是畫家石濤結束北漂生涯回到揚州後才有的別號。這句話取自石濤的一首詩:皮毛襲取即功夫,習氣文人未易除。不用人間偷竊法,大江南北只今無。如果連石濤畫都可看作是皮毛,那麼「皮毛畫家」也是頂了不起的。

齊白石「衰年變法」後的作品,在國內傳統繪畫圈幾乎不被認同,卻得到林風眠、徐悲鴻等有留學背景畫家的讚賞。這些畫在國際上也頗受好評,以法國畫家畢加索為代表。1956年張大千去法國拜訪畢加索,對方說他在學中國畫,捧出了他的五大本習作給張大千看,「一本有二三十張吧,他畫的多是花卉蟲鳥,我一看就知道他學的是齊白石」,張大千回憶說。

日本展覽之後,齊白石的生意熱鬧起來,「外國人來北京買我畫的很多,琉璃廠的古董鬼,知道我的畫在外國人面前,賣得出大價,就紛紛求我的畫,預備去做投機生意。一般附庸風雅的人,聽說我的畫能值錢,也都來請我畫了。」可能由於市場反饋好,這段時期齊白石的山水畫明顯多了一些。保利此次拍賣的《山水十二條屏》就誕生在這一年。「這都是師曾提拔我的一番厚意,我是永遠忘不了他的。」陳師曾死後第三年(1925年),齊白石莫名其妙生了一場大病,七天七夜不省人事,卧床月余。

《山水十二條屏》,1925年,每一條屏畫面縱180厘米,橫47厘米,(右下至左上)分別為:《江上人家》《石岩雙影》《板橋孤帆》《柏樹森森》《遠岸餘霞》《 松樹白屋》《杏花草堂》《杉樹樓台》《煙深帆影》《山中春雨》《紅樹白泉》《板塘荷香》。該作品於12 月17 日保利秋拍現場以9.315 億元創中國藝術世界拍賣紀錄

冷靜分析起來,齊白石畫作成功有其特殊的歷史背景:當時正值新文化運動的高潮,由高雅到通俗、由古典到民間是大趨勢,「紅花墨葉派」改變了傳統國畫的墨色,把文人畫與民間繪畫結合,「絕不是國內那些摹仿性的西洋畫,也不是色調古雅的傳統國畫」,它的精神理念是「與近世藝術潮流相吻合的」。從這一點上看,導師陳師曾的目光是犀利而準確的。

《龍山七子圖》,1894年,縱179厘米,橫96厘米,齊白石早期山水作品,尺幅很大,技法還較稚嫩。畫作記錄了齊白石青年時期參與成立龍山詩社時,全體成員在五龍山選址時的情景,對研究其早期交友情況有重要史料價值

傳統文人山水畫注重筆法,注重山形走勢的皴法。齊白石的山水則是對自然山水的象徵性表達。以渲染為主的山水畫,瑩潤可愛,正如白石筆下的花鳥魚蟲,充滿生氣,更貼近普通民眾的審美需求。

《白石老人自述》中有一節專門談他自己的山水畫觀念,曾說:

山水要無人人所想得到處,故章法位置,總要靈氣往來,非前清名人苦心造作。

參考資料:

《齊白石與吳昌碩恩怨史跡考辨》

《百年巨匠齊白石》

《齊白石山水十二條屏及其山水畫研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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