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焦慮的滴滴師傅
這是我遇到的滴滴司機中最焦慮的一位，印象非常深刻。
資料里顯示他是政府工作人員。
坐在駕駛座位上，他帶一頂白色長沿帽，遮住眉毛。扭頭轉過來看我時眼睛發著精明審視的光。
因為我遲到有幾分鐘，打電話時他已經十分不耐煩。我一見面就滿臉堆笑反覆道歉，他看了我幾眼，態度轉好不少。
大概是我穿的一如既往地樸素甚至不修邊幅，他說，你看著不是高消費的人。我說，是啊，肯定不是高消費的人。又笑著補充，從小家窮，到現在也還是不怎麼捨得在商場買衣服。
他笑：不捨得還是沒有錢。有了就會花。
我不知道如何回應。暫時沉默，微笑以對。
他說，看你心態不錯。看起來很知足，生活幸福指數應該不低。
我說恩。
他開始問我工作，工資。
我如實回答。
他又問我結婚了沒有？
我說我兩個孩子了。
他說兩個孩子啦？多大？又問我老公工作工資。
我一一如實略微保守回答。
他說，幸福啊，兒女雙全，最幸福的典範。又說，兩個孩子，你不焦慮？這麼自在滿足，有人幫你們看孩子吧？
我說嗯，有。需要時，媽媽和婆婆都儘力幫。
他說，怪不得，要是都是你自己帶孩子，你肯定不能這樣的狀態。
我說是啊是啊，接著笑。
他感嘆起他自己。身為一個局長，竟然要開滴滴順風車。
我說我開車沒有急事時也會拉順風車，和不同的人聊天，長見識呢。
他說，長啥見識，說到底還是壓力大，窮！
我不知道如何應對，尷尬地笑了笑。
他說：你住在哪裡？
我說就是你接我的地方。
他說我也住那裡。
問了幾號樓。他又問我，你買的房子？
我說嗯。他說我是租的，老婆在附近醫院上班。圖她方便。
我說嗯，距離女的單位近好。
他說，你父母幫你付首付了吧？
我不知道如何回應，只好說我父母都沒有錢，不能在錢上幫忙。
他說，那你怎麼買的房？
我說是運氣吧，下手早。
他說你說得對，但是像你這樣幸運的人有幾個？
我又笑著嗯嗯以對。
他說，我老大在美國念初中，一年幾十萬。老二一歲半，美國國籍，每個月喝美國進口奶粉幾千，保姆費幾千，還經常換，現在這個又不來了，還在找。你說我不到萬不得已我拉著順風車幹啥？
我說那壓力就是很大。
他說就是啊，所以你能心態好，還是你壓力小。我多大壓力啊。你運氣多好啊，那麼年輕，那麼早買房子，父母又年輕能幫你帶孩子……
我說，我有空都會帶孩子。
他說，那是。難道你回家了不應該帶？
我說應該應該。
我問：你為什麼讓孩子那麼早出國呢？
他說：我對中國的教育體制完全不抱希望。我認為中國的教育是萬惡的。
我說：嗯。孩子在父母身邊，家庭的溫暖也很重要。
他說：中國的教育不行。
我不知道如何應對，也不想過多過問隱私。又沉默了一會兒。
老兄繼續和我聊，你看起來一點都不為生活擔心。你父母都有工資醫保吧？
我說，現在應該都有一些保障吧。就是農民，也有新農合。
他說，你還是年輕，不知道。新農合能報銷啥？去年我岳母病，去北京，進口葯一天十幾萬，隨便一病一百多萬，沒有錢有什麼？我岳母去北京住了半個月，一百多萬進去了……
我不能忍受他的浮誇和焦躁了。我說，我覺得現在很多焦慮是人為造成的，多數極端情況並不會發生，多數時候多數人都可以在自己能力範圍內過得安穩自在。比如，孩子完全可以不出國啊。中國的基礎教育沒有那麼糟糕，父母的愛充足，家庭的環境溫馨幸福，孩子也會很幸福。這樣養孩子能花多少錢？
他說，你說的輕巧！現在競爭多激烈，父母哪裡有時間陪孩子？
我說，我覺得我老公工作很忙，但是只要他不出差，他都會盡量抽時間陪孩子。
他說，你們家是特殊。多數家庭不是這樣的。有幾個你們家這樣的家庭？
他又說了很多話，都是關於高消費，宏大未來，巨大壓力的。我一點都不想聽了。
公務員開順風車，我是佩服讚賞的。公務員這樣的認知、情緒狀態我真覺得是極其遺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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