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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麗塔與莫洛伊:現代人為什麼既年輕又衰老

我們為何膜拜青春

年齡的文化史

Juvenesence

我們為何膜拜青春:年齡的文化史

[美]羅伯特·波格·哈里森 著

梁永安 譯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8年1月

ISBN 9787108060426 定價:36.00元

現代人為什麼既年輕又衰老

洛麗塔與莫洛伊

羅伯特·哈里森

(《我們為何膜拜青春》跋)

我在前言一開始談到,返老還童時代開始於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美國,然後沿著帝國傳統興替方向的相反方向,由西向東移動。這個全球性現象被稱為美國化,它既非我們返老還童的原因或結果,但出於什麼未知的原因,成為當今的支配性文化形式。我們一向相信自己知道美國化是什麼,知道它是從何而來和代表什麼,但事實上,不管從文化角度或哲學角度來看,美國化都是一個巨大的謎。沒有歷史哲學能預見它的全球性勝利,而西方文化史(更遑論非西方社會)也沒有任何先例可暗示美國化會成為一種世界命運(world destiny)。美國也許不久之後就會失去它的地緣政治霸權,但美國化將會繼續存在很長一段時間。這現象帶有若干諷刺性,因為美國化原是一種削弱甚至吞噬歷史的方法(哪怕它一直用自己的形象重塑歷史)。我不打算深入探討美國化的社會學面向,而僅會就它與返老還童的關係,以及就這關係對我們要確定自己是多大年紀一事所帶來的困難,說幾句話。

一個解釋美國化何以輕易席捲全球的方式,是主張它搔著了所有其他文化的集體潛意識。換言之,當那潛意識被從傳統抑制中解放出來之後,就會是美國化之後的模樣。所有以傳統為基礎的文化的一個共通之處大概就是對傳統本身(它的儀式、它的禁制、它乏味和頑強的自我同一性、它逼人服從的壓力)懷有隱性恨意。這也許可以解釋,為什麼幾乎沒有人會追求(或需要追求)變成美國人,但又幾乎每個人都會堅決要求獲得美國在大眾想像中所代表的那張執照。這轉次又可解釋,何以美國(作為一個國家或霸權)備受全心厭惡這一點完全無損於美國化的最高魅力。

有一次跟朋友和大學同事塞爾(Michel Serres)聊天時,我對「二戰」後美國大眾文化的無遠弗屆大表納悶。塞爾(一位法國哲學家和科學史家)以一個優雅的說法作為回應:美國從所有其他文化的角度看都是可理解的,但它本身卻是一個會讓所有其他文化變得不可理解的角度。我懷疑他的這個比喻來自投影幾何學(projective geometry)。當你用燈把一個立方體投影在牆上,你會把原有的三維物體化約為二維的正方形。從立方體的角度看,正方形是「可理解的」,但反之卻不然,因為正方形缺失了原立方體的第三維。

美國化的情形就是如此嗎?美國是所有其他文化把自己投影在牆上的二維影子嗎?若是如此,這個影子吸引人之處是哪裡?為什麼正方形可以贏過立方體?是因為(如艾略特所說的)人類無法忍受太多真實,還是有其他因素作祟?

雖然二維正方形只是個比喻,但誰又能否認,美國最初並不是靠軍隊和秘密特工征服世界而是靠電影的特效?這個靠銀幕巫術達成的征服持續至今,只是在電影銀幕和電視屏幕之外又加上了電視遊戲屏幕、電腦屏幕和手機屏幕。在這個意義上,美國並不只是一個特定文化、國家或世界霸權,更是一個幾何投影的大舞台,而整個世界以縮小的形式出現在其中。任何文化一旦進入了這樣的投影空間,就無法由正方形回復為立方體。最後,該文化會變得不能理解自身——更精確地說是該文化只能從一個「美國化」的觀點理解自身。這正是為什麼在一個愈來愈通過屏幕了解自身的世界,美國的戰後大眾文化最終成了唯一說得通的文化。

說到這裡,我有點忍不住想要換一個比喻,改為主張美國文化能夠席捲世界的秘密在於它的年輕。論想像力的年輕,地球上沒有一個社會可以比得上(甚至只是貼近)美國:它的年輕活力、色彩、形式、產品和敘事全都可直接吸引我們天性里最「幼態持續」或孩提的成分。基於此,我們似乎可以這樣說,美國之所以可為任何其他文化理解而它本身卻無法理解任何其他文化,道理一如成年人可以理解年輕人但年輕人卻無法理解成年人。

不過,每個解釋的嘗試都會產生出新的謎團。美國化固然也許正在以它的年輕形象重塑人類社會,但我們就是不能說洛麗塔(Lolita)無法憑她的年輕人角度了解亨伯特(Humbert),或說亨伯特可以憑他的成年人角度了解洛麗塔。從那些比她年長者的角度(即有著較老文化染色體的人的角度),洛麗塔代表的新品牌「青春」乃是無法了解。不管亨伯特這角色是不是象徵老歐洲對年輕美國的著迷,洛麗塔都不只是另一個邁向成年婦人的少女。因為即便完全成熟之後,洛麗塔還是會繼續保持少女態,體現出一種歷史上未見的「年輕」人種。不管她活到多老,她在心態、外貌和生活方式上都會比她的祖先年輕。她的「年紀」(也就是我們時代的年紀)在世界史中並無前例,而任何史無前例的東西都是難於理解,乃至不可能理解。

1962年版《洛麗塔》電影劇照

這就是何以我會相信,我們這個返老還童的時代不只是美國化的結果,但美國化還是(出於社會學分析永不可能掌握的理由)找到一些方法接通了人類集體心靈幼態持續基底的最深層次。它能做到這一點,並不是靠維柯所說的泛靈論宗教模態,而是靠被維柯稱為「人之時代」晚期階段深深地曲折影響過的鮮明現代模態。兩者即便實質相同,意義仍然互異。我說的「實質」,是指人類物種在演化過程中獲得的天生年輕性。這就是我何以會相信,我們返老還童的時代不只是現代文明的另一個文化發展階段,還代表著人類演化本身一件劃時代但混亂的事件。這事件為我們準備的未來從它之前的文化史的角度完全不可理解。那個未來也許業已落在我們身上,因為每過一天,我們的「現在」都愈讓我們的歷史理解困惑不解。如果說「智慧」的工作是在放眼未來的前提下通過綜合過去與現在創造出活的記憶,那我們時代的「智慧」則一直讓我們茫然不知所措。

義大利詩人暨思想家萊奧帕爾迪在一八二六年對現代文明有過這番論斷:

我們絕對不可把現代文明視為僅僅是古代文明的延續,是古代文明的進步……不管現代文明和古代文明歷史地說有多少血緣關係,或後者對前者(特別是在其誕生和早期發展階段)有多大影響,這兩種文明邏輯地說都有著本質的不同,因此必須被視為兩個分離的文明或說不同的文明,各在自己裡面完成自身。(Zibaldone4171, entry from 1819)

萊奧帕爾迪(Giacomo Leopardi, 1798-1837)

和《文學與哲學筆記》(Zibaldone)

同樣的話可能也適用於現代文明(它業已「完成」)和此時此刻正在形成中的後繼文明。後者仍處於胚胎狀態,尚未定型和尚未完成。但不管兩者有多少歷史血緣關係,都必須被視為截然不同的文明。這當然是假定了「未來」會以一個新文明的面貌出現,但事情其實並不是非如此不可。因為我們不能排除,人類會演化出一種新的生命形式,以致完全用不著文明(我們一向所認識的文明)。我自己不會那麼認為,但就目前,沒有人有資格預判未來(假定人類還有未來的話)會是什麼樣子。我們較有把握可以說的是,不管「未來」會採取什麼形式,它都會是「過去」的角度所泰半不可理解。

我現在要回答本書一開始所提出的「簡單」問題:在文化史上的此刻,當我們的返老還童時代尚未變成以它作為序幕的「未來」,我們是多大年紀?對此,我們唯一有把握的是這個:基於我們時代極端「異代並存」的特質,我們既年輕得要命又老得厲害。隨著一者愈年輕,另一者也愈老。我們比之前的人類都更年輕,也更年老。如果要用比喻來表達,我會說我們身上裝載著兩個文學角色的年紀,而他們都是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出現(五十年代正是美國化開始跨大步的時代)。一九五五年,納博科夫在法國出版了《洛麗塔》,而貝克特(Samuel Beckett)出版了小說《莫洛伊》(Molloy)的英文版。洛麗塔和莫洛伊這兩個人物加在一起,可為我們的基本問題提供一個類似於解答的答案。

《莫洛伊》英文版(1955)

前面說過,洛麗塔代表一種與她的祖先非常不同的文化類型。她不只是個邁向成年婦人的妙齡少女,還是一種新人類的樣本,而這種新人類的後裔(哪怕人老之後)會體現出一種史無前例的「年輕」。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全分享著洛麗塔的年紀。至於莫洛伊,他以下一段話提供我們對自己多老的了解一個比喻上的提示:

我一條腿廢了(我忘了是左腿還是右腿),它因為發僵而不能挖東西,因為無法負重而支撐不了我的身體。只有一條腿可供驅使,我形同是個單腿人。如果能從腹股溝把那條廢腿截肢,我會更快樂,更有生氣。如果醫生打算順道摘掉我一或兩顆睪丸,我不會反對。因為這兩顆東西(由一股細索垂掛在我大腿中間部位)再也榨不出東西來,一滴也榨不出來。既失去了慾望又失去了希望,我巴望除之而後快。更何況它們一輩子都在證人席上做假證供,既指控我把它們給搞砸,又感謝我做了這事。它們窩在它們發臭的囊袋裡,一高一低(我忘了孰高孰低),好一對跳樑小丑。(Molloy,pp.46-47)

莫洛伊體現著他的文明之漫長衰朽歷程的最後一程,而他的兩顆睪丸從證人席上見證著他有多麼老邁。我們(站在一個文明的尾聲和另一個新文明開端的人)至少像莫洛伊一樣老,但又年輕得像洛麗塔的青春子孫。不過,說我們的年紀介於這兩者之間乃是一種誤導,因為過去半個世紀以來,洛麗塔已變得更年輕而莫洛伊也變得更老。我們這些屬於過渡性返老還童時代的人也跟著他們一道,同時變得更年輕又更老。大概,等莫洛伊最終到達他人生的真正終點時(我是指等他最終收回以下的弔詭語時:「我撐不下去了,我會撐下去。」),與當代返老還童傾向背道而馳的老邁逆流就會停止衝擊,讓我們的年紀不再會同時被引向不同方向。

我在序言里保證過不提供預言。就目前,沒有人可能知道未來會變成什麼模樣。我聽說,雖然所有青蛙都是由蝌蚪長成,卻不是所有蝌蚪都會長成青蛙:在某些人工控制的環境(誰又能否認我們的環境不是愈來愈人工化),有些蝌蚪會終生都是蝌蚪。在人類文化史的現階段,我們正逐漸變成一種新品種——人類的蝌蚪,至於是否有朝一日能變成青蛙,則仍有待時間揭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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