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與個人——剖析美國貿易代表對WTO的觀點

國家與個人

——剖析美國貿易代表對WTO的觀點

作者：楊國華，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

政治心理學傾向於從政治家的個人經歷和性格特徵研究國家內政和外交政策，即從個人角度解讀國家政策，因為國家政策是由人制定的，而人的行為不一定總是理性的，並不總是深思熟慮、趨利避害；人的行為常常是非理性的，受其性格和偏好的影響。這樣，從政治家的經歷和言行，能夠更好理解國家政策。換句話說，政治心理學認為，國家行為常常不是理性的，而是由非理性的政治家決定的，因此要想更好地理解國家行為，就必須研究政治家個人。美國新政府上台一年多來，在內政和外交方面採取了很多引起爭議的措施。人們普遍認為，這與特朗普總統特立獨行的個性有很大關係。特朗普總統的表現，成為政治心理學的絕好廣告，證明了其研究方法的科學性。

沿用政治心理學的方法研究美國對WTO，特別是其對爭端解決機制的態度，即為什麼要阻撓上訴機構成員遴選使得WTO爭端解決機制面臨生死存亡的危機，那麼就應該研究美國內部決策者，從其經歷和言行中尋找答案。這個決策者，顯然就是美國貿易代表Robert Lighthizer(Bob)，因為貿易代表辦公室是美國政府中主管WTO事務的機構，而Bob就是這個機構的第一把手。

從經歷看，Bob是名副其實的貿易法專家。他畢業於喬治城大學法學院（1973年），曾經在參議院財政委員會工作，還擔任過副貿易代表（1983-1985）。在過去三十多年時間裡，他是一家著名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從事國際貿易業務，還經常就美國貿易政策和WTO問題發表看法。然而，同為貿易法專家，有的人主張自由貿易，有的人卻主張保護主義。不幸的是，Bob屬於後者。作為律師，他的客戶主要是美國鋼鐵行業，一個夕陽西下，天天哭著喊著要求政府保護的行業。Bob代理客戶向政府申請一個又一個反傾銷、反補貼和保障措施等「貿易救濟」措施，同時眼見著WTO爭端解決機製做出一個又一個裁決，認定這些貿易救濟措施不符合WTO規則。作為律師，規則越來越嚴格，生意越來越難做了。因此，長期以來，Bob一直在抱怨WTO專家組和上訴機構「越權」裁判，通過以文字為基礎的所謂條約解釋方法，在WTO協議中增加內容，甚至使得保障措施協議成為僵死的文本，根本無法使用。由此可見，Bob對WTO爭端解決機制積怨很深。現在，他上台掌權了，強硬阻撓WTO上訴機構成員的增補工作，短短一年內，使得原有七名成員只剩下四名，並且到今年九月就只有三名，上訴機構根本無法運轉。他要毀掉WTO爭端解決機制，這個意圖已經非常明顯。2003年，Bob被美國政府提名參選WTO上訴機構成員，在接受採訪時表示：爭端解決機制存在很多問題，因此人們有兩個選擇：殺死它或改造它。當時他說選擇後者，但是在他落選後，今天我們看到他選擇了前者。

從Bob的言行中，我們不僅能夠看到他對WTO爭端解決機制的態度，而且開始懷疑他對多邊貿易體制的觀點甚至法治的理念。他就任貿易代表後，曾經公開宣稱自己喜歡雙邊談判而不是多邊談判，因為美國的經濟總量有十八萬億美元，在一對一談判中更有優勢。他還在公開場合津津有味地回憶一段經歷：多年前在參議院工作期間，有一次陪老闆出差去巴黎，忘了帶護照，但是老闆在機場打了幾個電話，立馬搞定，沒有護照也能登機！看來，無論是國家還是個人，Bob都是更相信實力，而不是規則。具體到WTO，也許在Bob看來，根本就是可有可無的，而沒有WTO約束，也許美國更能長袖善舞、遊刃有餘。即使在WTO體制下，他也明確說過，大可不必對WTO規則奉若神明，為了國家主權和利益背離WTO規則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事實上，扼殺爭端解決機制，只是扼殺WTO的一步，而在去年年底WTO部長級會議上，美國採取消極抵制態度，使得會議無果而終，新回合談判名存實亡，早已邁出了消滅WTO的另一步。

Bob及其現任老闆特朗普總統的這種觀點，顯然與二戰以來美國的貿易政策背道而馳。在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的教訓後，美國一直認為一個以規則為導向的國際貿易秩序於世界和平及美國利益都是有好處的，因此在WTO及其前身GATT的建立過程中，美國一直是主導者，主張自由貿易和建立規則。從政治心理學的角度看，是主張自由貿易還是主張保護主義，是主張建立規則還是主張以鄰為壑，這不僅是由所謂客觀現實決定的，而且是由政治家非理性的個人主張決定的。令人遺憾的是，政治心理學雖然為我們通過剖析個人行為理解國家政策提供了方法，但是似乎並沒有為我們如何解決問題提供方案。政治家的行為，只要是在其法定許可權範圍內行使的，別人似乎就只有眼睜睜看著，除了批評一兩句之外，幾乎無能為力。法定許可權與個人空間，似乎不可能有非常精確的界定，使得政治家不犯錯誤，而糾正錯誤的常見路徑，只是當錯誤導致了非常嚴重的後果，使得政治家不得不改弦易轍，或者新的政治家上台，理所應當地除舊布新。當然，這個等待過程是有代價的。

2018年3月10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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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李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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