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的人,走過的路
我曾穿行在莽莽的大山間,在落日和朝陽之間奔波。我也曾在春日的原野,看西天的太陽,將最後的光芒灑在一望無際的油菜花海里。那明艷的黃、眩目的紅,讓人的記憶明亮而生動。同行的人,有人已消失在生命的原野里, 有的,卻如同空氣和水,在生命中糾結不去。
我好象一直在漂泊,一直在路上行走。
在來南京的車上,認識一個同行的女孩子。凌晨三點,我們一起下車,一起走在這個陌生城市黑暗的街道上,一起坐在售票大廳,守在一堆行李旁邊,等待天亮。我們坐在自己的行李上,隨意地閑聊,打發漫長疲憊的時光。清掃大廳的清潔工推著大拖把過來,我們就得把行李連同我們自己挪開;過不多久,另一撥清掃又到面前,於是再移開。我的手機在下車時被小偷摸走,她把手機給我,讓我打了幾個電話,和家人取得聯繫。快八點時,接她的人來了,她把自己的手機號給我,我也把我的QQ號給了她。這張寫著她手機號碼的紙條在我手裡放了兩三個星期,一直到我拿到新的手機,但我沒有加她的號碼,她也沒有加我的QQ。我們在旅程中偶然認識,用自己的溫情溫暖對方,分別之後,就不會再有交往了吧。或許在多年之後,我會忘記她的相貌,忘記我們交往的細節,但一定不會忘記我們坐在空曠的大廳里,用家鄉話交談的情景,也不會忘記孤獨和不可知的背景下有同鄉相伴的欣慰。
那一年冬天,從阿文家出來,坐車回家鄉。一輛中巴車,被塞得滿滿的,我被擠在走廊上,前後左右都是人。車沒走多遠又上來一個人,個子很高,提了很大一個箱子。他上來,站在我旁邊,我趁機靠在他的箱子上。他的年紀似乎比我大一些,站在車上,顯得挺拔不群。我有點懷疑他是個退伍或轉業的軍人。旅途中和他說了些什麼,不記得了,只記得他說要去津市(還是澧縣?),他似乎還幫我買了車票,是幾塊錢,我也不記得了。可是沒走多遠,又有一群人要擠上來,車老闆嫌他的箱子太大,佔了地方,把他趕下了車。剩下我,隨著車子走向忐忑的未來。那天的路,似乎格外長,就像是坐在茫茫海上的孤舟上,不知道前面會有什麼樣的命運。事隔多年,我不記得他的長相,不記得他和我說過的話,卻記得他被趕下車後心中的悲哀和迷惘。當年車上偶遇的大哥,你現在還好嗎?
那一年,在去深圳的火車上,遇到一個學畫畫的男孩。那時我正坐在硬座上打瞌睡,對面的男孩就隨手畫了一張我的畫像。後來他把那畫像拿給我看,確實畫得蠻傳神的。這一路上我們聊了些什麼,現在也記不清了。只記得他說他是廣東人,在這邊上學,學的是動漫設計之類的專業。那天我和他,還有他的幾個同伴,聊了很久,旅程因此也不再那麼寂寞。之後我們還有過一些聯繫,寫過一兩封信。再後來,也沒了音信。記憶中他是一個圓圓臉的男孩,有著廣東人少見的活潑和朝氣。
還遇到過一個人,曾經一起共事,是個憨厚的中年人,那時他的女兒四五歲,有點什麼吃的,他都會小心地包好,帶回去給他女兒吃。後來,他死於一場車禍。他的面容在我的記憶里卻是如此清晰,我記得他的笑,他的厚嘴唇,他的總是亂糟糟的頭髮。也許,對我來說,「生離」和「死別」的區別並不是那麼大,只要那個人仍鮮活地存在於自己的記憶里。
那一年,遇到過一個台灣人,他曾經在海軍服役三十年,自稱航跡遍布世界各地。他喜歡說,「人都賤,立正時想著稍息該多好,稍息時又想坐下,坐下了還想有張床睡著更舒服!」他是一個健壯的軍人,走起路來腰桿筆直。離開時,我問他要過MSN號碼,可是後來也沒有再聯繫了。同一時期的那些同伴,有的,還保留著電話號碼,但也許永遠不會去撥,也許那個早已是空號了。
曾經遇到過志同道合的朋友,但多年之後,「君向瀟湘我向秦」,當初的激揚文字、音容笑貌漸漸模糊。
年歲越長,越不再輕信,也越發不易找到同路的旅人。
少年時喜歡李白的《春夜晏桃李園序》,今天仍記得其中的句子:「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然浮生若夢,為歡幾何?」西方詩人也有同樣的句子,「天地是飄搖的逆旅」,而我們就是在這旅途中的行路人。在這短暫的旅程中,曾經同路的人,曾經陪我們走過生命中一段旅程的人,今天在哪裡呢?今天和我們一起走過的人,明天、再明天,又會在哪裡呢?詩里說「相逢的人會再相逢」,而我只看到,相逢只是偶然,相識只是巧合,共同走過一段路,是偶然與巧合之後的驚喜;這之後,要麼是分別、永不再見,要麼是如毒蛇般地糾纏,要麼是「尋常相見了,猶道不如初」的失落。
遇到過才情與美貌相得益彰的女子,遇到過溫潤如玉的男子;遇到過野心與慾望膨脹的人物,遇到過外表華艷、內心悲涼的人物,也遇到過志氣、才氣與激情兼備的人。他們,有的還在身旁,更多的,卻已經遠走,或即將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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