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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殺騎士團長》的秘密

▲ 漸江《仿巨然山水畫冊》

有一位廚師叫孫大有,在一家大飯店工作,飯店裡偶爾會舉辦拍賣會,孫大有就去看預展,也溜進拍賣會現場看看熱鬧。一來二去,喜歡上了明代的繪畫,還有瓷器。然後開始了自己的藝術品收藏之路,到古玩市場轉轉,到小型拍賣會上試試。有一天買了一幅小畫,據說是明清之際的,是一幅自畫像,一個人坐在一棵樹下,簽名中有一個「八」字,孫大有認為,這是八大山人的畫,可八大山人的簽名,八該是打頭的,他買的這幅畫,簽名「八」字上頭還有一個字,太草,認不出。孫大有不管,把這幅畫掛在床頭,每天都端詳。有一天晚上,他弄了兩個菜,熱了一壺酒,坐在床邊,一邊吃一邊看畫,忽然畫里那人,手指動了動,孫大有以為自己眼花了,定睛看,畫中人面帶笑意,的確在動,指指酒杯再指自己的嘴,意思是,我也要喝一杯。孫大有就說,你下來,咱們喝!畫中人伸了個懶腰,就下來了,孫大有弄了個酒杯,兩人對飲。

▲漸江《仿巨然山水畫冊》

來人叫餘八,能寫會畫,卻是個啞巴。孫大有問什麼,餘八都要在紙上寫寫畫畫來回答。餘八來自1644年的南京,是個畫工,也做點兒雕版印刷的活兒。孫大有問東問西,餘八就邀請他,你跟我回到明末的南京去看看唄。孫大有一拍大腿,跟著餘八走進牆上的畫中,他到了南京,跟餘八一起開了一家叫大有軒的古玩店。以往,他看明代的大花瓶,都是寶貝,穿越到了南京,收了一屋子的花瓶,看著也就是俗物。在南京,他碰到了傳教士陸亞烈,陸亞烈送給孫大有一根石墨筆,餘八經過一番改造,把石墨筆變成了有木頭筆桿的鉛筆。餘八是個畫工,畫什麼都追求「像真的一樣」,明代文人瞧不上這樣的作品,可餘八憑藉自己的畫可以穿梭於時空。這個故事的名字叫《土豆燒熟了》。作者是我。

▲漸江《仿巨然山水畫冊》

故事的靈感呢,來自明末四僧的繪畫。我記得在一本畫冊上見過一幅自畫像,聊聊幾筆,頗為生動。可翻了故宮博物院新出版的四僧畫集,卻找不到。估計是我記憶有誤,那自畫像不是出自四僧。四僧中最讓我喜歡的,是漸江的畫。有一本山水冊上的幾張,是水墨,但我看著,總覺得是鉛筆素描。有一本《素描的要義》,上面說,手裡拿著一支筆看到的世界,和手裡沒有筆看到的不一樣。這句話我反覆引用過好多次,印象實在太深了。為啥呢,因為我特別羨慕會畫畫的人。

好多大作家,也喜歡畫畫。帕慕克在《衛報》上寫過一篇文章,講他和畫家基弗的會面。帕慕克是正經學過畫的,從7歲畫到22歲,

「我渴望成為畫家,花了好多時間練畫,特別是青春期那段。家裡人很支持我。我有一間擺滿了老傢具的畫室,在伊斯坦布爾某幢公寓里。我計劃有朝一日成為著名畫家。」

帕慕克後來成了小說家,寫得紮實,《我的名字叫紅》,寫的是細密畫,敘述之沉穩細膩,也跟細密畫一樣。他和基弗見面,想給基弗看看他筆記本上的小畫,而基弗說,我也想當作家呢。帕慕克那篇文章,談論了質感這個最要命的問題,texture手感質地,作家怎麼描述一個蘋果或者一件毛衣,都難以傳達出那種獨特的質感,可你看看塞尚的蘋果,能感到它的重量,或者摸一件好的羊絨衫,手都覺得舒服。

▲ 基弗的畫

村上春樹的新小說《刺殺騎士團長》,寫的是畫家的故事,主角「我」是一名畫家,肖像畫畫家,給人畫肖像,然後拿錢走人。離婚之後,搬入一位老畫家山間的居所(兼工作室),在閣樓上發現了一幅畫作,這幅畫叫《刺殺騎士團長》,畫中的騎士團長,能從畫里走下來,是個60厘米的小矮人,在現實世界中作為純粹的理念存在。故事中說,老畫家原本是學油畫的,後來改畫日本畫。所謂日本畫,到底是什麼樣子,我並沒有什麼清晰的概念。所以小說讀到這裡,就放下,在網上搜了搜日本畫,看了一點葛飾北齋,也還是沒概念。家裡的書柜上,倒是擺著一張日本畫,當年從大英博物館買的紀念品,snow in the konan district of osaka,這幅畫和村上書中所描述的刺殺騎士團長中的所謂飛鳥時代裝束,肯定不是一回事。但是呢,這幅小印刷品,我天天看見,在頭腦中揮之不去,想到騎士團長,就想到這幅畫的畫中人,由此可見,畫的直觀力量,從文字描述上,我知道不是這樣的,可腦子裡的畫面還是這樣的。

▲ snow in the konan district of osaka

說到肖像畫,自然想到有一本書叫《藍圍巾男人》,作者是一位藝術評論家,叫馬丁蓋福特,他給盧西安弗洛伊德當過一次模特兒,馬丁把這幅畫的創作過程記錄下來,就成了這本書。這幅畫一共畫了七個月,從冬天到來年夏天,期間馬丁去弗洛伊德畫室共計四十次,每次三個小時。如果《刺殺騎士團長》中的肖像畫家按照這個速度給書中人物畫肖像,那這個故事就沒法講了。好在畫畫可長可短,兩三個禮拜也行,一兩天也行。村上在書中寫到肖像畫的完成狀態與未完成的狀態,我們看看弗洛伊德是怎麼說的——

"我認為畫到一半的時候並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也許一個畫家知道了最後結果是什麼樣子就不願意繼續畫下去了。繪畫就像那些食譜,你做了很多事情,精心烹制一隻鴨子,最終卻把它放在一邊,只用一些鴨子皮做了一道菜。"

▲ 弗洛伊德和藍圍巾男人

弗洛伊德還說,他畫完了就避免再看到自己的作品,但有時去別人家做客,能看到他畫的肖像掛在牆上,你總不能讓別人不掛出來吧。盧西安弗洛伊德是大師,他畫過一個人叫約翰明頓,明頓也是個畫家,後來自殺了。弗洛伊德這幅畫是不是畫出了約翰明頓內心的焦慮和他未來的命運呢?馬丁說,弗洛伊德的風格就是展現人終有一死,興緻勃勃抓住那些衰老、時光流逝的跡象。

▲ 約翰明頓的肖像

有一位作家,朱利安巴恩斯,很喜歡繪畫,他的《十章半世界史》中有一個章節就是描述一張畫,由這個章節出發,他寫了好多篇畫家評論,這些文章結集為《另眼看藝術》,譯林出版社馬上就要發行這本書。巴恩斯這本書里,也談到了弗洛伊德,說他的肖像畫是對模特兒的強化,直到這個畫中人取代原型,他關於肖像畫的觀念源於對那些與原型酷似的肖像的不滿。書中說到,寫話劇的羨慕寫歌劇,第一幕就能有高潮出來。作家會羨慕畫家的筆觸,畫家也羨慕作家,因為讀一本書要花幾個小時,可看一幅畫兩分鐘都算多的。

說起來,我認識一個女作家,曾經給一位畫家當過模特兒,那位畫家很有名,能被他畫,能有一張他畫的肖像,是挺好的事。我瞥過一眼未完成的畫作,畫得一點兒也不像,也不是那麼好看,這是我的第一反應,真實的第一反應。由此可見,我們是多麼習慣拍照片,攝影可以美化一個人,把我拍好看點兒!把我拍得精神點兒!拍得不那麼像我了,我就滿意了。現在我們有自拍和美圖柔膚,恨不得喜歡上磨皮後的自拍。真要坐在一個畫家面前,任由他觀察,畫出我們看不到或者不願意直視的自己,不是那麼容易的。

巴恩斯在《另眼看藝術》的導言中寫,他的父母沒對他進行過特別的藝術熏陶,家裡有鋼琴,有幾幅拙劣的油畫,也看過幾場戲劇演出。

「可到了十二三歲的時候,我已經是個地道的粗人了,熱衷於體育和連環漫畫,正是英國盛產的那種人。我五音不全,沒學過什麼樂器,在學校沒修過美術。」

他後來去了法國,不過他說自己對藝術的最初的深刻印象,不是在盧浮宮,而是在畫家莫羅的工作室里。莫羅的工作室對外開放,也是巴黎的旅遊景點之一,空間巨大,像一個倉庫,陰沉沉髒兮兮,巴恩斯說,這是生平第一次有意識地欣賞畫作,因為他的畫實在怪誕,在我美術欣賞的起始階段,一幅畫變形的越厲害,就越是吸引我。

村上的刺殺騎士團長中,寫到老畫家的工作室,乾淨,那幅傑作放在閣樓上,畫室中找不到草稿、底稿、人物小樣之類的東西。每個藝術家的工作室都不一樣,有的的確非常乾淨,有的非常髒亂。莫羅和弗洛伊德的工作室都亂糟糟的。

村上小說中有一處情節是這樣的,「我」與妻子相隔兩地,做了性夢,結果讓妻子懷孕了,這處應該叫「雲射精」。有人吐槽,說這是老直男雨露均沾的雄心不已。村上小說中有一些性描寫,但與畫家相比,作家的性能力實在太差。盧西安弗洛伊德閱女無數,據說生了十多個孩子。他畫了很多裸女,每一個模特兒都沖畫家敞開大腿。

在巴恩斯的書中,弗洛伊德有兩個金句值得記錄一下。

第一,他說,藝術家談論自己的作品,就跟網球選手在比賽中發出啊啊的吼叫一樣,不必當真,沒什麼意義。

第二,弗洛伊德有一次去吃飯,排在前面的兩個婦女的香水惹惱了他,他沖著人家喊:我痛恨香水,女人聞上去就應該是一種味道,X味。其實他們應該發明一種香水,就叫X!

村上七十了還是個溫柔小資,弗洛伊德八十了還是個鋼鐵直男。扯遠了。

回頭說到觀察,最近看到的最有意思的一個故事來自《最接近生活的事物》,其中一個章節就叫,作家嚴肅觀察世界的時候都在幹什麼。其中說到一個叫柯克西卡的藝術家,給學生們上繪畫課,學生對著模特兒畫素描,都有些無聊,畫的無精打采,藝術家走向模特兒,耳語幾句,過了會兒,模特兒倒地不起,藝術家附身,宣布模特兒死了,學生們極震驚,此時模特兒站了起來,藝術家對學生們說:「現在開始畫吧。你該意識到他在活著。」

對於我們平常看到的東西,我們太熟視無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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