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欽白：貓屎咖啡、東施效顰及其他

曹欽白：貓屎咖啡、東施效顰用其他

世界上最貴的咖啡叫什麼？不必從星巴克那令人眼花繚亂的菜單上抄錄，也不必在大街小巷隱秘的咖啡館中尋覓，讓我直截了當地告訴您，它叫「貓屎咖啡」，原產地在印度尼西亞。話說荷蘭人16世紀末佔領了印度尼西亞，隨後，他們在蘇門答臘和爪哇島的山區，建立了咖啡種植園，作為其享用和貿易的商品，但他們卻嚴厲禁止當地人採擷和食用咖啡。這種外表鮮紅，香氣馥郁的果實吸引了當地的一種形如大貓的麝香貓，成為它們的美食。當地人無意中發現，麝香貓會在拉粑粑的時候把咖啡豆原封不動地排出來。不能從正規渠道品嘗到咖啡，那麼通過這種特殊來源嘗嘗咖啡的味道，也不失為一種選擇。當他們學著殖民者的方法炮製貓屎咖啡，當他們喝的咖啡香味被殖民者嗅到，一種新的咖啡品種產生了。

麝香貓喜歡挑選咖啡樹上最成熟、香甜、飽滿多汁的果實作食物，咖啡果實經過其消化系統，被消化掉的只是外表的果肉，那堅硬的咖啡原豆被排出體外。在消化過程中，咖啡豆產生了神奇的變化，風味趨於獨特。這是由於麝香貓的消化系統破壞了咖啡豆中的蛋白質，讓因為蛋白質而產生的苦味少了許多，從而讓被遮蓋的更多味道被釋放，增加了咖啡豆的口感。從此，香醇的貓屎咖啡逐漸聲名遠揚，成為國際市場上的搶手貨。

麝香貓的數量有限，其天性自由，什麼時間拉粑粑，拉在哪裡，都沒有一定之規。這使貓屎咖啡價格因為稀少而非常昂貴。但這難不倒精明的商人，他們建立麝香貓養殖場，專門給其飼餵咖啡豆，然後從其排泄物中淘取發酵的咖啡豆。雖然貓屎咖啡的數量增加了，但質量是否能與原來一樣，則值得懷疑。因為麝香貓被囚禁，它們自由的天性被束縛，而且被像填鴨一樣飼餵咖啡豆，被強迫和沒有選擇的進食，肯定會對它們的精神產生影響。在此環境下，像機器一樣生產出來的咖啡豆，還能不能具有自然狀況下的品質，就得打問號了。當然這既是一個科學又是一個心理問題。商人是不會考慮這些的，而饕餮的消費者也難以想到這個問題。大概《紅樓夢》中的檻外人妙玉，若她能活到今天，方有可能思索這個問題。

貓屎咖啡的味道究竟如何？和任何東西一樣也是有褒有貶。贊之者，咖啡評論家克里?斯魯賓說：「酒香是如此的豐富與強烈，咖啡又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濃郁，幾乎像是糖漿一樣。它的厚度和巧克力的口感，一併長時間地在舌頭上徘徊，產生純凈的回味。」貶之者，一位咖啡專家說：「顯然，貓屎咖啡的賣點在於它的故事而不是它的質量。採用SCAA的標準，貓屎咖啡的評分比其他三種咖啡的最低分還要低兩分。可以推測貓屎咖啡的處理過程淡化了優質的酸度和口味，而使口感更加平淡。當然很多人似乎也將這種平淡口味看作是這種咖啡的優點。」 華盛頓郵報食品專欄作者Tim Carman曾評論在美國銷售的貓屎咖啡：「它像是爛掉的、沒有生命的味道。像是在洗澡水裡泡了石化的恐龍屎。我沒法喝完它。」

物以稀為貴，再加上傳奇的故事和消費者對稀奇食品的盲目追捧，使商人得以將貓屎咖啡打造成世界上最貴的咖啡。野生的全球年產量不超過400公斤。印尼最大咖啡供應商火船集團出品的麝香貓咖啡，包裝極其奢華。一袋50克包裝的咖啡豆價值800多元，只能泡4--5杯咖啡。折算下來，一杯售價約為200元人民幣。2010年上海世博會上由火船集團贊助的一杯12克貓屎咖啡粉製成的咖啡是380元，一天限12杯供不應求。

任何商品一旦奇貨可居，仿冒的東西就會迅速出現。相比野生的貓屎咖啡，當地人工飼養的貓屎咖啡，還不算過於假冒，大量的假冒要不然出自非產地，如越南或是印尼平原地帶生產的；要不然就是加香料炒出味道的咖啡；再不然就只是純粹冠上野生貓屎咖啡的名字來沽名釣譽。國內咖啡業者亦無有力證明可出示給消費者驗證，再加上產品往往都要透過美國、加拿大、英國或澳洲的代理商才能取得，而不是直接從印尼產地進口，導致咖啡品質參差不齊。

受貓屎咖啡的啟發，我國雲南高黎貢山的潞江壩發現了野生果子狸咖啡。與此同時，各國還發現（創造）了大象屎咖啡、松鼠屎咖啡、鳥屎咖啡等等名堂，野生的還好說，人工飼養的手段一樣殘忍。

在這種東施效顰的過程中，日本的借鑒或者說創新最令人匪夷所思。大約2004年，日本發明了由少女排便產生的一種食品，美其名曰：金粒餐。

先別噁心，且看其是怎樣製造的。據說在某些日本餐館中經常「豢養」著一些十二三歲的女孩子，讓她們專吃某種單一的蔬果，精心調理;待半個月後每天取其新鮮大便，放入各種調料腌制，再用油煎炸後蘸著特製的醬料食用。

聽說在日本「金粒餐」擁有眾多的食客，而且有些還是從香港、內地飛過去的富人或明星。最駭人的是由少女當場解裙，在眾目睽睽下排便在盤子里，然後當場就食，據說這是金粒餐中價格最貴的，一盤高達500萬日元，相當於人民幣30萬元等等。其中原理無不來自貓屎咖啡的靈感，但這一由低級動物自然選擇形成的食品發酵法，一下子跳躍到高級動物的有意選擇，卻讓人無法接受。其中原因在於兩者的區隔並不僅僅在於生理的差別，還有著社會的、文化的、倫理的天壤之別等等。

網上關於金粒餐的文章鋪天蓋地，而且配有很多彩圖，有圖有真相，不由人不信。評論還聯繫到日本的女體盛等，自然以負面為主，很能讓民族仇恨找到出氣口。但太離奇的事，有時候就要打個問號，果然就有負責任的朋友經過考證證實此事為假。說所謂圖片是美國藝術家Daniel Edwards的作品，名稱叫做「SURI CRUISE"S FIRST POOP」，靈感來自於湯姆克魯斯女兒舒莉出生後的第一次便便。有些網上謠言中的圖片稍做裁切，將有作品名字的部分切除，硬說成是金粒餐圖片。

其實，類似東西在中國不難找到，有用於治病的，如喝尿治病；有用於滋補的，如童子尿泡雞蛋，人乳系列菜品（如人乳鮑魚、人乳河蚌、人乳魚頭火鍋、人乳肚花、乳香藕片等），還有用於美容的，如旺雞蛋（沒有孵出來但已成形的雞蛋）等等。奇怪的是，人們對其接受起來竟毫無困難。

由貓屎咖啡說到金粒餐，由實到虛，由自然到社會，再到政治和民族仇恨，這更是讓人匪夷所思的事。但細想兩者之間不僅有著自然的邏輯，並且何嘗沒有政治的邏輯呢？打住！

附記：

2018年2月底至3月初，我有幸參加了一個旅遊團到印尼一游。在古城日惹，導遊主動提出帶我們去看貓屎咖啡，我因為兩年前寫了本文，故對這一提議深感高興，沒想到無意中還和貓屎咖啡有那麼一點緣分。

這是一家農家小院，臨街的房子是展室，擺著展櫃，掛著展牌，還有一個電視屏幕循環播出著台灣同行展銷貓屎咖啡的新聞片，播音是國語，我想可能是台灣的遊客常來這裡的緣故吧。桌子上放著兩隻竹筐，一個裡面是形如手雷的貓粑粑，細看是一粒粒的咖啡豆被貓屎凝結在一起了。另一個竹筐放著洗凈的灰色的咖啡豆。導遊介紹間，一位女性售貨員打開了研磨機，導遊捏了一撮進去，機器開時，就有咖啡香味飄出。我們近前觀看，色黑味濃，與平常喝的速溶咖啡沒啥區別（當然，行家和商家一定能說出其中的特點和差別）。後院不大，籠子里養著兩隻麝香貓，蹲在一角，大大的圓眼睛直直地盯著我們。麝香貓比家貓略大一些，黑白色，尾巴比家貓長些。我知道，被囚禁的它們並不快樂。心情不好會影響食慾，進而影響到健康，但對消化系統和排泄有多大影響就不得而知了。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在這裡它們吃到的咖啡果肯定不如自己尋覓到的新鮮和成熟。

說話間，那位女子已煮好了咖啡，倒在酒杯大小的紙杯里端給我們。我不知道其他幾位對貓屎咖啡知道幾多，也看不出他們是否嗜好咖啡，反正對我來說，確實品不出這珍貴的咖啡的好處和妙處，只是滿足了好奇心而已。

本文中提到，貓屎咖啡在上海世博會期間一杯售價380元，就這樣還供不應求。年前，我在西安高新區一家新開的咖啡館裡也見到有售貓屎咖啡，一杯260元，但不好問銷售如何。今天來到了原產地，我想價格應該低下來了吧，一問，50克售價100元。覺得這是一個可以接受的價格，遂買了一袋50克的。回去嘗一嘗，一則圓了這份緣分；二則也使這篇文章更有了底氣。

幾天後回到雅加達，準備回國的那一天，領隊問我願不願意到一家有點歷史的咖啡館看看。我滿口答應。以我的經驗，這應是一個較大的賣場，否則有違印尼咖啡大國的地位。誰知到了才發現這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進門就是貨架，擺滿了大小包裝的咖啡，中間部分是一個櫃檯，上面滿是製作咖啡的各種機器和儀器（確實是儀器，如稱量儀、溫度表等）再裡邊是橫置的櫃檯，懸掛的招牌寫著各種咖啡的品種和價格。透明展櫃里有一些西點。兩邊則是桌椅，供顧客消費。我們十點左右到時，已有幾個當地人模樣的顧客在一個角落裡悄聲說話；後來又進來一個歐洲人模樣的顧客，點了一杯咖啡，就兀自坐在一角，打開筆記本電腦，鋪開一堆資料，一副將這裡當作工作場所的樣子。

顯然，這是一個兼賣各種咖啡原料（豆、粉）的咖啡店。意外地發現這裡也買貓屎咖啡。而且還現場製作包括貓屎咖啡在內的各種咖啡。我頓時來了精神，何不在此品嘗一杯貓屎咖啡呢？！一問價格，一杯50元，比起國內的價格，這已經是地攤價了，但其保真性等等卻不是國內可以相比的。斷然決定要一杯。領隊付款時，又有意外之喜。服務員說店裡規定，在下午2點之前消費，價格打對摺，這樣我的咖啡就成為25元，比國內隨便一家咖啡館的普通咖啡都要低一點。難道，冥冥中印尼人因為我寫的這篇尚未發表的文章而對我表達了一種善意。

服務員在中間的櫃檯為我們製作。我坐在高凳上興味盎然觀看了全過程。先舀豆稱量，一杯18克，然後烘烤，再磨粉，再將粉倒在一隻放了濾紙的小壺上，將燒開的水倒在粉上，慢慢過濾，待水全部滲入壺中，一杯濃郁的咖啡就大功告成，而這每一步驟，都是在專用的機器與儀器上一氣呵成的。看來，咖啡在印尼早已形成了一整套文化。無怪乎，我們在這裡的十來天，無論是住酒店，還是自助餐，還是街頭所見，咖啡都是當仁不讓的一個角色。

有了日惹農家的經驗，我先聞，再品嘗。聞，我的感覺仍然發現不了差異；品，這回覺出似乎要比普通的多出一絲酸味。領我們來的徐總，是在當地紮下根的成功華裔商人，對我的感覺表示同意。可是這酸味有什麼好呢？值得為它付出十幾倍尋常咖啡的價格嗎？對此，我說不出無論是好還是一般甚至反感的華麗語言來。慚愧！

上面說的讓我與貓屎咖啡結緣的這篇文章，貓屎咖啡只是一個引子，藉此喻彼的工具，沒想到歪打正著，讓我有幸邂逅了真正的貓屎咖啡，並接觸到了西風南漸的咖啡文化。貓屎咖啡其實是生產者和經銷商無間合作的營銷，它迎合了消費者對新奇特物品的好奇心，從而將本來不能入大雅之堂的東西，完美地演繹為最高級、最時尚的奢侈品，從而為自己打開了一條致富之門。舉一反三，很多商品，無不是這類故事的產物，例如「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的鑽戒等等。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樣呢？還不是照樣有人前仆後繼跟上去嗎！

看來，在商品定價方面也存在一個類似國家稅收的再分配機制，只不過它不是利用強制力量，而是巧妙利用顧客心理，用不同於同類商品的特點，強調其口味、審美以及稀有等特質，來吸引、誘使顧客品嘗甚至獨佔，以獲得一種心理滿足，從而心甘情願地繳納了高於普通商品稅的特別消費稅。這些「稅款」國家也會當仁不讓地分一杯羹；但大頭還是生產和經銷商獲得了。所以，我以為這類商品，除非你真正欣賞其獨特的味道或者就像吸食麻醉品般上了癮，一般淺嘗輒止，花錢等於長了知識；否則就會成為冤大頭被人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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