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問題：林黛玉為何把「枯荷」改為「殘荷」

《紅樓夢》第四十回 史太君兩宴大觀園金鴛鴦三宣牙牌令

林黛玉道：「我最不喜歡李義山的詩， 只喜他這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偏你們又不留著殘荷了。"寶玉道："果然好句， 以後咱們就別叫人拔去了。」說著已到了花漵的蘿港之下，覺得陰森透骨，兩灘上衰草殘菱，更助秋情。

唐代李商隱的《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袞》：「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

「留得殘荷聽雨聲」，化用李商隱詩句「留得枯荷聽雨聲」。林黛玉把「枯荷」改為「殘荷」，以有「色」眼睛，給「荷」增添了一抹生命的「綠色」。

林黛玉最不喜歡李義山的詩，為什麼「只喜歡『留得殘荷聽雨聲』」？

首先，林黛玉自比水芙蓉，即水中荷。因為它道出了林黛玉水中荷的身份。在《紅樓夢》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中，黛玉行酒令抽到的花簽為一支芙蓉，題詞為「玉露清愁」。由此可知，不同於樹上的木芙蓉花的眉眼似黛玉的晴雯，林黛玉是出賈府污泥而不染的水芙蓉。

其次，「殘荷」比「枯荷」符合「荷」的時令特徵。《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九月中，氣肅而凝，露結為霜矣。」氣象學上，秋季的霜分為「初霜」「無霜期」「晚霜」三個時期，「初霜」，因菊花盛開，也稱「菊花霜」。《紅樓夢》第四十回有明確的記載——翠盤中「養著各色的折枝菊花」插滿了劉姥姥的頭。結合《紅樓紀曆來推算，「史太君兩宴大觀園」的時間應該是在「紅樓十三年」，即農曆八月廿五日。可見，「殘荷」出現的時令為「初霜」期。冰清玉潔的水芙蓉，在菊花開之後，比菊花更傲霜。這也是林黛玉自比荷花的原因。

「枯荷」出現的時令則為「晚霜」。李商隱原詩「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中已交代「晚霜」二字。

第三，「殘荷」比「枯荷」更符合林黛玉「詩歌創作觀」。

《紅樓夢》第四十八回交代黛玉教香菱寫詩時說：「第一立意要緊。若意趣真了，連詞句不用修飾。」林黛玉所說的詩歌「立意」，是指詩歌要描寫真實的「意趣」，反對「以詞害意」。

林黛玉以有"色"眼睛」觀察事物，洞悉人生。在林黛玉的眼裡，「殘荷」青中帶黃，呈現黃綠色。宋陳丕《南池》就有「殘荷猶結高秋綠，深柳遍含斜日清」的詩句。黃綠，給人以清新、有活力和快樂的意趣，與林黛玉遊園的真實心境相一致。加上「殘荷」被雨打風吹，又暗示被動出世的感覺，為第四十五回林黛玉傷悼身世之作《代別離·秋窗風雨夕》「助秋風雨來何速?驚破秋窗秋夢綠」的時序的推移發展埋下伏筆。

「枯荷」是說荷已失去水分，毫沒「意趣」，更無一息生命力。如果林黛玉不把「枯荷」改為「殘荷」，恰恰是違背自己的「詩歌創作觀」。

南朝梁劉勰《文心雕龍·神思》:「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於海；我才之多少,將與風雲而並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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