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寫小書

作為古代兒童的基礎教材，《三字經》是一部不折不扣的小書，區區不過千餘字，十分鐘便可讀完。三字一句，四句一韻，抑揚頓挫，朗朗上口，與其說是一部書，莫如說是一首詩。即便未必明白其中的意思，卻也絲毫不妨礙孩子們對它的喜愛。先誦後習，熟極而悟，《三字經》無疑深諳此理。

但凡書名裡帶了「經」字的，往往都含有某種至尊封神的意味。歷代蒙書何止千百，《三字經》焉得獨稱經？又焉得越眾居首而當之無愧？

答案很簡單，因為它流傳最廣。廣到什麼程度？套用一句古語「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三字經》自南宋末年誕生以來，可以說是「凡有學堂處，即聞人之初」。若是有誰連《三字經》都背不出，絕對會被視同文盲。

二

相比《三字經》的家喻戶曉，它的作者王應麟可就低調多了。

這位浙東大儒曾官至禮部尚書，約略相當於現在的中央宣傳部兼外交、教育、文化部部長，品級可算極高。

更難得的是，他的學問也極好。單單為了應對博學宏詞科考，他便獨力編成百科全書式的大型類書《玉海》，意謂「若玉之珍貴，若海之浩瀚」，煌煌二百卷，令人嘆為觀止。

就連他的讀書筆記《困學紀聞》，也同樣透著百科全書式的氣魄，被後世評為「宋代三大筆記」之冠，尤列在《夢溪筆談》和《容齋隨筆》之上。

以他這樣的政治資歷，以他這樣的學術地位，萬萬想不到有一天，他竟會突然俯下身來，揮動如椽巨筆，去寫一部低幼的娃娃課本。

而他不但這樣做了，態度更是無比嚴肅，無比認真。他用編百科全書的功力來寫《三字經》，每一句話都恨不得濃縮一個門類，每一句話都精鍊到極致，最終便成就了這樣一部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袖珍型百科全書，有似《玉海》和《困學紀聞》凝結出的舍利子，雖然微小，卻佛光普照。

三

不過王應麟老先生很懂得循循善誘。引導娃娃學習嘛，豈能上來就一古腦兒式的填鴨？得先以情動人，以理服人才行。所以《三字經》開篇足足二十八句都在講學習的原因。

人為什麼必須要學習呢？

他說：「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環境會改變天性，若想保有最初的善良，就得不斷地學習。

又說：「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玉不打磨，難以成器。人不學習，難以成才。

他舉孟母三遷的故事，舉五子登科的故事，語重心長地責成父母應好好教育子女。

當然，他也不忘板起臉來，稍稍展露一點兒威嚴。

他提醒做長輩的，「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孩子沒學好，錯在你們自身。

他訓誡做晚輩的，「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為。」小時候不學好，等老了一事無成。

這些話聽起來是如此親切，就像我們的祖父在用他溫暖的大手撫摸我們的頭頂，然後把他積攢了一輩子的人生經驗灌注入我們的體內，讓我們未來的路不再走得那麼跌跌撞撞。

四

明白了學習的原因，動員工作便告結束，接下來才真正進入主課。關於學習的內容，王應麟老先生列了一份詳細的課程表：

第一堂：品德課

重點講解：孝悌

舉例說明：黃香溫席是為孝，孔融讓梨是為悌

第二堂：算術課

重點講解：十進位

演算法口訣：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

第三堂：通識課

重點講解：天地人倫

必考概念：

【三才】——天、地、人

【三光】——日、月、星

【三綱】——君臣、父子、夫婦

【四時】——春、夏、秋、冬

【四方】——南、北、西、東

【五行】——水、火、木、金、土

【五常】——仁、義、禮、智、信

【六穀】——稻、粱、菽、麥、黍、稷

【六畜】——馬、牛、羊、雞、犬、豕

【七情】——喜、怒、哀、懼、愛、惡、欲

【八音】——匏、土、革、木、石、金、絲、竹

【九族】——高祖、曾祖、祖父、父親、自身、兒子、孫子、玄孫、曾孫

【十義】——父慈、子孝、夫和、妻順、兄友、弟恭、朋信、友義、君敬、臣忠

第四堂：國學課

重點講解：經史子集

必讀書目：

【四書】——《論語》《孟子》《中庸》《大學》，附《孝經》

【六經】——《詩》《書》《易》《禮》《春秋》，佚《樂經》

【諸子】——《荀子》《法言》《中說》《老子》《莊子》

【諸史】——二十四史，附歷代王朝更替表

看了這份課程表，有沒有瞠目結舌？有沒有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麼豐富這麼深厚的內容，居然真的用幾百字就講完了嗎？

難怪後人對《三字經》推崇備至，贊其為「袖裡通鑒綱目，千古一部奇書」，誠哉斯言！

五

四堂課講罷，王應麟老先生意猶未盡，繼續興緻勃勃地聊起了學習的態度和目的問題。

他說，讀書無捷徑，唯「勤學」而已矣，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我們要向孔子學習，「昔仲尼，師項橐。古聖賢，尚勤學」。

我們要向趙普學習，「趙中令，讀魯論。彼既仕，學且勤」。

家裡窮怕什麼，請看「披蒲編」的路溫舒、「削竹簡」的公孫弘、「頭懸樑」的孫敬、「錐刺股」的蘇秦，還有「囊螢」的車胤、「映雪」的孫康、「負薪」的朱買臣、「掛角」的李密。

年紀老怕什麼，請看「二十七，始發憤」的蘇詢、「八十二，對大廷」的梁灝。

更有那不讓鬚眉的才女蔡文姬和謝道韞，不輸成人的神童祖瑩、李泌和劉晏……

窮且益堅，老當益壯，婦孺皆前，誰復敢後？

但勤學畢竟只是手段，而非目的。

勤學終歸要致用，就像「犬守夜，雞司晨，蠶吐絲，蜂釀蜜」一樣，人而有用，方其為人。

一言以蔽之，「勤有功，戲無益，戒之哉，宜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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