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新:劉永濟與復旦同窗陳寅恪的詩詞唱和
劉永濟和陳寅恪曾是復旦公學的同窗(1907年至1909年間),兩人相互敬重,詩詞唱和甚為頻繁。
劉永濟先生
1939年春,陳寅恪有《己卯春日,劉宏度自宜山寄詩,言擬遷眉州。予亦將離昆明往英倫,因賦一律答之》詩:
得讀新詩已淚零,不須藉卉對新亭。
路人苦信烏頭白,野老驚回柳眼青。
萬里乾坤孤注盡,百年身世短炊醒。
入山浮海俱非計,悔恨平生識一丁。
詩中所說的「入山」,是就劉永濟而言。
《陳寅恪詩箋釋》
1937年盧溝橋事變爆發的次年,即1938年,武漢大學師生陸續西遷四川樂山,劉永濟亦擬入川。蜀地山多,故云「入山」。
詩中所說的「浮海」,是就陳寅恪而言。1937年7月,日寇直逼平津,陳寅恪的父親陳三立義憤絕食,溘然長逝。治喪完畢,寅恪隨清華南遷,1938年秋到達昆明。1939年春,英國牛津大學聘他為漢學教授,並授予英國皇家學會研究員職稱。陳寅恪擬赴牛津大學任教,而海路迢迢,故云「浮海」。
但陳寅恪此行並不順利。陳寅恪離開昆明到達香港,原擬搭英輪轉赴英國,因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被迫暫居香港,任香港大學客座教授兼中文系主任。1941年12月8日,日本人佔領香港,陳寅恪辭職閑居,日本當局委任他興辦東方文學院,遭到拒絕。
陳寅恪先生
1942年春,陳寅恪離開香港,取道廣州灣,7月5日抵達桂林。時已接任武漢大學文學院院長一職的劉永濟,當即致函陳寅恪,請他來樂山武漢大學講學。7月16日、8月1日、8月19日,陳寅恪連致三函,表達對劉永濟的謝意,並說明暫時難赴武漢大學講學的原因。8月19日函云:
弘度老兄先生:連奉大作及撫五先生署名函電,感佩之至。又接舍弟一函,更得知其詳。弟此次歸國,頗承親友慰問,然情意之懇切,未有如老兄及武大諸公者,令人感激涕下,此生所不能或忘者也。[1]
函中提到的「撫五先生」,即時任武漢大學校長的王星拱。
陳寅恪先生手跡
劉永濟請校長具名邀請陳寅恪,足以見出他對陳寅恪的敬重。雖然陳寅恪終因病體不耐長途汽車之顛簸,未能成行,但兩人之間的這份學術情誼,的確不失為一段有魅力的掌故。
1943年6月17日,陳寅恪自廣西桂林致函劉永濟,告知擬於暑假後赴成都燕京大學任教,請代向樂山諸友致意。劉永濟得函,作七律二首,《聞寅恪移家成都,將道嘉定,詩以迎之》:
藏名避世事難成,天意茫茫未厭兵。
歸國便懷溝壑志,違山不斷蟪蛄聲。
杜公天寶愁仍在,涪叟戎州句可賡。
漫道成都堪送老,凌雲山色正牽情。
握手應傷老色更,尚余壘塊未全平。
六年戰伐蟲沙盡,一代文章瓦釜鳴。
市酒敢辭風味薄,蓬廬暫喜笑談清。
明朝又趁徵車去,梁月光凝夢後情。
《誦帚詞集 雲巢詩存附年譜 傳略》
劉永濟1942年那首《喜遷鶯》詞亦為陳寅恪而作,小序云:「香港陷落數月,始聞寅恪脫自賊中,將取道桂黔入蜀,已約登恪致書,勸其來樂山講學, 詞以堅之。」詞云:
鮫塵掀戶。又驚起乍宿,南雲雙羽。委地蠻花,颭風腥浪,輕換翠歌珠舞。漫省盪愁山海,曾是誰家丸土。斷腸事,剩閑鷗三兩,蒼波無語。
知否?人正在,野水荒灣,燈底相思苦。萬驛千程,亂烽殘戍,歸夢去來何處? 未了十洲零劫,休問寒灰千古。雁繩遠、怕玉璫俊約,欲成還阻。
除了上面列舉的這些作品外,劉永濟現存的詩詞中,與陳寅恪有關的還有:《歲暮感事,用寅恪六兄偕游北海詩韻》,1931年作;《蝶戀花》(將隨浙江大學遷於滇邊之建水,感賦兩闋,簡寅恪、雨僧昆明),1939年作;《鷓鴣天》(讀寅恪《丁亥除夕》詩感賦),1948年作,等等。
陳寅恪先生墓
民國學人之間的詩詞唱和,構成了學術史的一個側面,也是他們日常生活的真切記錄,而文人相重,更體現了一種難得的風範。
注釋:
1、陳寅恪著,陳美延編:《陳寅恪集?書信集》,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1年,第243頁。 「函電」,原作「陷電」,當系手民之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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