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歲的我，能給你最後的愛，是不拖累，是孤獨安靜地離開
篇章·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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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天，故事的主人公，是我娘的一個遠親。
姑且，我就以阿婆稱呼她吧。
7天以後的春分，是阿婆的忌日。
倘若她仍然在世的話，今年正好100歲。
不過我娘說，阿婆走了也好。
走了，是她的福分。
2
阿婆是個苦命人。
她在最美的雙十年華，趕上了「洋鬼子」進村。
村子裡的人，東躲西藏，四處「跑飯」。
動亂中，她認識了80里開外的第一任丈夫。
於是，她的悲劇，就從出嫁那天開始了。
3
阿婆進門那天，邁火盆的時候，鞋掉了。
這被婆家，視為大凶。
幾年後，阿婆生產，出來後又是個女娃。
於是，阿婆的處境就更難了。
4
我娘說，阿婆的老公，在婚後不久就得了嚴重的肺病，幹不了活。
不過，這還不算。
可恨的是，在爹娘的攛掇下，他還時不時對阿婆橫挑鼻子豎挑眼，非打即罵 。
不過，好在阿婆，有個做針線活兒的好手藝。
三里五鄉，趕上誰家嫁娶，阿婆就主動上門給人家做嫁衣，繡鞋子。
不知是感於阿婆處境的凄苦，還是她那精緻的手藝，雖說找上門來的不用給工錢，但主家一般都能賞她一口飯吃。
不過呢，阿婆一般也就只喝湯，吃半個菜糰子。
她把剩下的半個，還有更「抗餓」的玉米麵餅子，揣回家。
給她那幹不了活的老公，還有嗷嗷待哺的孩子。
5
不過，這樣一家團圓的日子，對阿婆來說也是曇花一現。
大約在阿婆三十來歲的時候吧，公婆、丈夫相繼去世。
阿婆帶著七八歲的女兒，卻又鬧起了腰腿疼的毛病。
萬般無奈之下，她回到了娘家。
父母已去世，阿婆就寄居在新婚不久的妹妹家，一呆就是三年。
6
我娘說，阿婆曾多次向她念叨，她一輩子都感念妹夫，對她們母女的大恩大德。
當年阿婆腰疼，都是妹夫背著她，翻山越嶺去治病。
但遺憾的是，阿婆的病終是沒有治好。
到後來，她佝僂成了90度，臨死都沒能站直了身板兒，這是後話。
7
三年後，妹妹的孩子出生了。
阿婆覺得，這樣長期寄居下去，也不是辦法。
於是，就堅持要回到80里開外，自己的家。
8
阿婆回去，是妹夫趕著毛驢，送得她們母女。
阿婆母女坐在驢背上。
女兒在前，阿婆在後。
本是一片安靜祥和。
許是，山裡飛鳥凌厲的叫聲，嚇著了毛驢吧。
走著走著，沒來由地，驢跑了。
阿婆就這樣被甩到懸崖邊上，下面是綠瑩瑩的深潭。
妹夫著急去抓驢，背上還馱著孩子，根本顧不得阿婆。
阿婆又怕自己的喊叫，分了妹夫的神，傷了自己的娃。
她就那麼安靜地，手把著懸崖邊的石峰，做好了死亡來臨前的準備。
好在，驢跑了沒多遠，就被抓住了。
妹夫又趕回來，把她拖上來。
阿婆，就這樣撿回了一命。
9
2
回家後不久，阿婆就改嫁了。
不過，阿婆的第二任丈夫，比她大15歲。
他是帶著自己的老娘，一起來到阿婆這裡的。
雖說這個老光棍一文不名，但好歹有的是力氣。
於是，阿婆也算過了幾年舒心的日子。
10
感恩的阿婆，對第二任婆婆畢恭畢敬。
可是她的堅韌和孝敬，也並沒有換來多少，上天的憐憫。
大約是在阿婆五十齣頭那樣吧，婆婆、老公又相繼去世了。
就連女兒，也已出嫁多年。
阿婆，徹底變成孤家寡人了。
11
繼父去世後，阿婆的女兒，表示想接她去同住。
可是，阿婆拒絕了。
用阿婆的話兒說，自己還能幹，不想給別人添麻煩。
只是，彼時腰疼多年的阿婆，已經駝背了。
就這樣。
倔強的阿婆，繼續著她一個人，睜眼只能望到地板的生活。
她一個人播種。
一個人鋤草。
一個人秋收。
一個人冬藏。
到最後，直不起腰的時候，她就跪著干。
跪得累了，就在地里趴著……
12
後來，阿婆告訴我娘，她不去女兒家的主要原因是，女兒也渾身是病。
說不清什麼時候吧，女兒渾身都是腫的，連自由走路都成了困難。
她覺得，女婿照顧一家老小，她已經很感恩了。
她已經照顧不了別人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管好。
13
阿婆雖說不去女兒家，但每年收完自個兒的莊稼，秋末冬初的時候，她也會去住上個把月。
阿婆說，她看女兒真的太難了。
看她自己走路費力不說，還帶著孫輩。
於是，阿婆在那兒的一個多月，她就拚命壓榨自己的勞動力。
以求，能儘可能多的，為她們做點什麼。
14
阿婆女兒家有十來畝地，每年產的玉米都很多。
為避免糧食浪費在田裡，當地一般都是把玉米，帶苞掰回家，回去後再慢慢剝皮兒。
深秋的雨，就那麼胡亂地拍著。
駝背的阿婆，就那麼搬個小板凳，頭上頂個折進去一角的化肥袋，在雨裡邊剝邊淋著……
15
阿婆最後一次去女兒家，是她90歲的時候。
女兒打電話到鄰居家，詢問阿婆的近況。
阿婆說，最近她總有些不爽。
當天，女婿就來把她接走了。
去縣醫院查了查，說阿婆沒什麼大礙，一切都好。
阿婆，就那麼破天荒的，在女兒呆了20多天。
這一次，她沒有死命地幹活。
在那兒，阿婆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剪了指甲、理了頭髮……
16
春分那天，阿婆說想家了，非吵著要回去。
女兒女婿把她送到後，當天就走了。
次日晨，鄰居去阿婆家串門。
叫阿婆開門，久叫不應。
然後破門而入，阿婆被發現，已經安靜地走了。
她走的時候，穿著到家時那身嶄新的衣裳，手裡還攥著一把洗乾淨的菠菜。
淘好的米，還沒有下鍋，灶膛的火卻已經滅了……
17
村裡的人都說，阿婆享福了。
他們都說，阿婆下輩子會有米有菜，再也不會受苦受累、忍飢挨餓了。
本文作者/任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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