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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 90 後藝術家做了場「馬桶搋子和雲」的展覽,他在嘗試表達什麼?

3 月 1 日,上海 Fiu Gallery 做了一場奇怪的「展覽」。

當你步入展廳時,首先看到的將是三五成群、手捧酒杯的觀眾。你懷疑自己誤入了一場沙龍,但隨即就注意到觀眾在左前方圍出了一個長方形的空間,其中漂浮著一些被淺紅色燈光暈染的白色「雲朵」;雲朵與地面之間是大約與人等高的白色 PVC 水管,水管底部的紅色吸盤穩定地附著於地面。

你會立刻認出,雲朵與地面實際上是由一個類似馬桶搋子的裝置連接的。音樂的色彩在懸疑與舒緩之間不斷變換,混雜著風聲,有時又清晰地傳出緩慢的滴水聲。展廳燈光熄滅,兩名舞者先後進入裝置空間,隨音樂運動,時而端詳雲朵,時而聆聽地面,時而追隨,時而分開。

《馬桶搋子和雲》在上海 Fiu Gallery 的表演。

這個表演的題目叫《馬桶搋子和雲》(Cloud/Plunger ),設計這個概念和空間的是 90 後藝術家林拓。很少有人知道這個名字——他的另一個身份是英國建築協會(AAIS)的碩士生,今年即將畢業。兩名舞者是 Malgorzata Dzierzon 和 Renaud Wiser,他們都曾和舞蹈公司 Rambert 和 Gothenburg Ballet 合作過,也是林拓在 AAIS 的老師。團隊包含了空間設計、編舞、表演、服裝、編程、音樂、製作和拍攝,很多成員是林拓在浙大建築系讀本科和在倫敦讀書時認識的。

今年一月的倫敦燈光節上,團隊與舞蹈公司 Rambert 合作完成了一場表演。林拓希望將它作為自己在倫敦的畢業作品。他向公益機構 China Exchange 的青年藝術家項目申請了資助,又從剛剛成立於上海的 Fiu Gallery 獲得了免費的場地支持。3 月 22 日,團隊將在倫敦中國城再演一場。

林拓的碩士專業是「空間表演」(Spatial Performance )。這是一種在維基百科上找不到的藝術形式。根據 AAIS 的介紹,此類創作致力於「在舞蹈、劇場、音樂表演、展覽和藝術節等特殊項目的創作中挑戰藝術與建築的區分關係,揭示不同藝術形式背後共同的『工作網路』(worknet)」。

「短而有效。」現場的一位畫廊主這樣評價。

表演的舞蹈部分時長不到 30 分鐘。演出廣告中寫道,這是一次「多領域配合的藝術表演,試圖反映當下社會的荒謬性與真實性,表達日常生活中的撕裂以及撕裂中所包含的內在關聯。」

但在現場,團隊成員沒有對裝置與舞蹈的含義做任何公開解釋。沒有策展人。沒有評介人。除去團隊的國際背景,整場表演更像是一個自發的、無秩序的遊戲。舞蹈結束後,一些觀眾圍聚在主創身邊,詢問關於表演、設計的種種疑問。很多人的手中依舊端著酒杯。

絕大部分觀眾都非常年輕,很多還是在校大學生。一些人來自建築系——包括林拓在浙大建築系的老師。據悉,美術館方面從線上報名的觀眾中抽取了三分之一,場地的觀眾容量實際為 150 人左右。

我們和林拓在一家咖啡館聊起了「雲和馬桶搋子」。

人與環境的關係是這個表演試圖呈現的主題之一。

Q:為什麼選擇從本科學習的建築轉向空間表演?

L:我本科做的東西就比較偏向敘事性,建築只是一個用來表達的手段。很多時候做建築和社會、經濟因素有關,如果只是把建築作為一種手法,反而可以更好地表達自己。比如說,蓋一個大堂需要很多資源,不是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但如果是做一個裝置,你就可以更好地掌控它,經濟方面的客觀限制會少一些。我覺得在經濟限制下設計比較壓抑。

我在建築中感到的樂趣在於敘事、衝突、在小尺度上和人的關聯。比如這個沙發,矮一點、高一點都有區別,會影響你和它的親密接觸。裝置也是這樣,雲高一些、低一些,觀眾都會有不同的反饋,如果設計得比較低,觀眾就需要付出更多,需要蹲下來觀看。

Q:為什麼會關注小尺度上人與物的關係?

L:我曾經聽過一個關於故宮台階的故事——後來我發現這個故事是假的,但我寧願相信它是真的。據說,故宮太和殿的台階被故意做高,大臣在登上台階、面見皇上的時候,就得低頭、小心腳下,看上去很謙卑。這種小小的尺度變化就改變了人的行為。再比如園林,你在屋檐下種一棵芭蕉,水滴下來就會為整個空間創造聲音。我現在想做的一個項目是把所有傢具的尺寸乘以 1.5 倍。會有什麼效果呢?你就像回到了小時候。比如小男孩去上廁所,小便池太高就得墊著。如果把正常的小便池乘以 1.5 倍,你好像就恢復了小時候的體驗。

Q:你的作品如何體現這種理念?

L:我來自農村,去了英國。我有時候覺得挺矛盾的:小時候的同學可能在汽配廠打工,而我卻在倫敦做藝術。我想,馬桶搋子就像是農村生活,很具體、很繁瑣,又很有生活氣息;而雲就像城市生活,充斥著概念、標籤。這個裝置中,雲都是馬桶搋子支撐的,我想表達的是,人們的那些想法、那些形而上的東西,都基於生活細節。他們不是脫離的,農村/城市、個人/集體都是這樣。我很喜歡用這種「對立統一」的觀念。

本科時我做過一個類似作品,三個小住宅。一個叫「離婚夫婦」。我看到一些認識的人離婚了,卻因為孩子之類的原因繼續住在一起。怎麼為他們設計生活空間?類似的還包括瞎子與瘸子,瞎子需要眼睛,瘸子需要腿,他們生活在一起需要怎樣的空間?再比如明星和狗仔,看似衝突又彼此依存。這種張力讓我很興奮。

Q:你過去的同學了解你在做的事嗎?

L:有的老同學還來了現場,他們的反應是:「哦——藝術家。」我看他們觀看錶演的樣子,有時候寒毛會豎起來。藝術不僅是城市的,也應該是貼近各個人群的。

Q:你能定義一下這種形式嗎?

L:真的很難定義。空間表演、空間裝置,空間……也沒必要先定義吧,可以先做再定義。

Q:這種形式新穎在哪裡?

L:主要是跨領域:服裝設計、建築、裝置、舞台、音樂、燈光……你需要把各個領域的人湊在一起。其實我們做的時間不長,只有四個月左右,但爆發出的能量很大。我想它達到了我想要的效果,它可以讓觀眾有一些更自由的想法:農村不只是農村,城市不只是城市,農村不只是馬桶搋子,城市不只是雲;我給了你上限和下限,觀眾意識到了上限和下限,但可以有選擇的自由。這種概念和「跨領域」的形式特徵之間也是吻合的。

包豪斯藝術家 Oskar Schlemmer 的作品 「Slat Dance」 展示了:人的身體既受到空間的制約,又通過運動描述了這個空間。圖片來源:Socks-Studio

Q:你是怎樣選擇表演場地的?

L:我們被邀請在倫敦燈光節期間做一次表演,但當時還不太完善,所以我們標了 「in the making」。上海的 Fiu Gallery 是朋友介紹的。我一開始希望在農村展出這個作品,這樣更貼近作品的主題。這樣,這個作品就既在倫敦展出,又在中國的田野里展出,兩次表演之間就能形成對比。但最後我們決定以上海作為連接中外的一個橋樑。

這個作品在不同場地也有調整,實際上是在不斷發展。在倫敦,雲的數量少、高低變化少,這次雲的數量、高低變化都增加了,嘗試用了投影儀、LED 燈,音樂也作了改進。

Q:用了膠帶(固定馬桶搋子)嗎?

L:沒有,完全是自然吸附。不過我試用了很多種馬桶搋子,看哪種吸附得更好、哪種顏色更佳。你會發現這個馬桶搋子特別「鮮紅」,很奪目。我們在倫敦用的杆子是木頭的,在上海用的是白色的 PVC 水管。這些材料都可以在上海街頭買到,都是很日常的工具。

Q:對很多觀眾來說,最難理解的可能是舞蹈部分。你自己如何解讀這段舞蹈?

L:這是一個跨領域的演出,我一開始設計了一個劇情,基於我之前分析過的卡爾維諾的小說《分成兩半的子爵》,我把劇情做成圖表,方便舞者排演。他們的動作會有相反的部分,觀眾要盡量捕捉他們矛盾但關聯的動作。比如同一個動作,一個人往前,一個人往後,一個人上半身,一個人下半身,你捕捉這些細節,再用小說的時間軸把細節拼合起來。音樂也是,一些是廁所採集的,一些是從自然界採集的,但觀眾有時會分不清聲音究竟來自廁所還是自然。

Q:這個現場的感覺和國內觀眾熟悉的不太一樣,更像是一個 social 的場所。你們如何設計這個場地的用途?

L:觀眾參與比舞者表演對這個裝置更重要。你只有進去了、在空間里,才能更好地感受。它不像一個傳統的、像盒子一樣封閉的舞台,你可以從不同的維度去觀察它,甚至可以進入這個裝置。這種融入感是傳統的劇場無法實現的。在倫敦那場,有小朋友就鑽到這個裝置里,好像他們自己就是舞者一樣。以往的 Q&A 就是觀眾坐在下面,主創高高在上地回答問題,我們希望提供酒、讓大家放鬆一些,讓大家(和主創)平等地交流意見。你可以說它有些 social,但它的確幫助人們更好交流。

Q:為什麼沒有設計 Q&A 環節?

L:Q&A 的確是效率更高的交流方式,但我更希望和觀眾平等交流。我不太喜歡做雲朵。

Q:雲朵?

L:在馬桶搋子和雲之間你需要選一個。其實觀眾進場的時候都會領到一張貼紙,你可以選擇貼馬桶搋子,也可以選擇貼雲,就像這個表演的題目一樣,cloud or plunger。我個人更偏向於做馬桶搋子。

Q:你還做得了嗎?你已經在倫敦做藝術了。

L:Why not?我可以做一個特別的馬桶搋子。在倫敦(3 月 22 日)我們會考慮做一個 Q&A,用馬桶搋子做一個椅子,嘉賓就坐在上面,蠻諷刺的——嘉賓是雲,卻坐在馬桶搋子上。

Q:今後你會在哪裡發展?國內或是倫敦?

L:我想在農村老家開個工作室,就在我奶奶家樓上,做一些農村相關、和村民更接近的小裝置;另一方面我也不希望丟失在倫敦受教育的背景。會有一個和倫敦和村子都相關的裝置。

我生在浙江溫州樂清的農村。其實這個農村非常豐富,它的豐富性甚至超過城市。這個村有工廠,有外來務工人員,有小作坊,有農田,有牛,有人在釣魚,有老人,有撞球桌,有小賣部,哇,豐富極了!它不是「中國農村」四個字。它馬上就要被改造成自然公園了,整體搬遷,有些老房子拆了一半,露出了木頭構件,我覺得這些東西非常豐富。我了解它,知道它有趣和糟糕的地方。

Q:講到拆房子露出木頭構件,這和你的作品有什麼關係?

L:拆東西在我看來其實是一個審美問題:「新」和「好」划上了等號。或許可以這麼說,你按傳統的審美來看,馬桶搋子是不被接受的,但藝術可以提供更開放的態度。比如我爸會說:「誒,你不是在倫敦學藝術嗎,做馬桶搋子是什麼意思?」他希望我往雲走,往崇高走,他希望我做的建築是「大氣」的。

Q:我在上海生活的經驗是,很多老弄堂里的生活條件是很糟糕的,垃圾就露天擺放,就像馬桶搋子被隨意丟棄、公開展示。現在越來越多的地方被改造成整齊的居民樓、商業區,大家會刻意隱藏生活中「馬桶搋子」的一面。

L:是這樣。這就變單一了,豐富性在減少,都變成崇高的生活、偉大的生活,對我來說挺沒勁的。生活不應該是偉大的,而應該是繁瑣的。你不應該「生活在別處」,應該生活在當下——這句話好像也挺口號的(笑)。

Q:很多人把握不了當下。你可以選擇做馬桶搋子,但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我有什麼選擇」。

L:我不這麼覺得。有些人可能放大了生活的困難。有地方住、有東西吃,大部分人達到溫飽問題都不大。不過經濟的確是一個問題,很現實的問題。我有時候想,人只能活一輩子,似乎過得窮一點才比較酷,有時又希望變得特別發達、富有,有時候又想做一個普通人,不驕傲也不自卑。

Q:對於年輕人來說,今天的藝術創作環境怎麼樣?有哪些東西讓你感到興奮,又有哪些障礙?

L:其實不太了解當前的創作環境。至於讓我興奮的東西,我會觀察到火車過道里的老頭從胸口掏出一包有香味的餐巾紙,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它,聞了一口,又小心地貼上貼紙,放回口袋,或者是讀到瞿秋白在死前寫到「中國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東西,世界第一。」這些東西會讓我感受到了具體的有觸感的生活,並且有激情要把他們轉化成可以分享的作品。其他非創作的部分很費勁,特別是沒錢。

文中照片由表演團隊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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