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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猴王為何要「出離」----劉奉禎

關於修行的相關問題,我們先從《西遊記》開始講起,主要是考慮到這部小說廣為人知,流傳度比較廣,而從佛教的角度看,《西遊記》把佛教思想最核心的部分都呈現出來了。

《西遊記》剛開始就提出了一個被人們普遍忽視的問題:美猴王為什麼要選擇去修行?《西遊記》剛開始就將修行的問題給提出來了,這是歷來被認為所忽略的一個問題。想一下,美猴王修行的動機是什麼呢?用佛教比較專門的這個話語講就是:美猴王生起出離心的原因是什麼?

答案就是——如何解決生死問題。在美猴王那裡,他就是想要長生,繼續他原本的生活。

《西遊記》第一回《靈根育孕源流出 心性修持大道生》講道:【美猴王享樂天真,何期有三五百載。一日,與群猴喜宴之間,忽然憂惱,墮下淚來。】就是本來這個日子過得很歡快,然後有一天,大家高高興興地吃飯,美猴王突然掉淚了,為什麼突然掉淚呢?

【眾猴慌忙羅拜道:「大王何為煩惱?」】何為是強調,怎麼突然掉淚了呢?

【猴王道:「我雖在歡喜之時,卻有一點兒遠慮,故此煩惱」。】現在日子很歡喜,但是將來呢?存在比較大的憂慮,比較難過。具體什麼憂慮呢?

【眾猴又笑道:「大王好不知足!我等日日歡會,在仙山福地,古洞神州,不伏麒麟轄,不伏鳳凰管,又不伏人王拘束,自由自在,乃無量之福,為何遠慮無憂也?」】大王,人不要太貪心,日子已經夠舒服了,每天只需要負責吃喝玩樂就行了,還需要操心什麼事情呢?

那住的地方好不好呢?是仙山福地,不像我們今天各種污染,那麼吃的呢?都是純綠色無公害。

為什麼強調不伏麒麟轄、不歸鳳凰管?麒麟是屬於走獸一族的總管,鳳凰管理飛鳥一族。小猴子的話是說,無論是地上走的、天上飛的都管不住我們,即使是人世間的法律,皇帝再大也管不住我們。所以就是如此的自由自在,有什麼束縛我們的呢?沒有,只需要吃喝玩樂就可以了,日子舒不舒服呢?簡直太逍遙了。所以,有這種福分,你還有什麼不開心的呢?

【猴王道:「今日雖不歸人王法律,不懼禽獸威服,將來年老血衰,暗中有閻王老子管著,一旦身亡,可不枉生世界之中,不得久注天人之內。」】所以問題就在這個地方,現在的日子很舒服,可是,將來呢?終有衰老的時候,終有死亡的時候,那麼將來一旦死亡,那麼這樣好日子又到哪裡去找呢?又到哪個地方去享福呢?

《西遊記》剛開始就將這個問題給提出來了。雖然當下的生活很是幸福,要什麼有什麼,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可是,這樣的生活它有一個限度,這個限度對一切生命來說是一樣的:死亡問題。生命終究有一個死亡的問題,死了之後,這些美好的東西又要到哪裡去找呢?

【眾猴聞此言,一個個掩面悲啼,俱以無常為慮。只見那班部中,忽跳出一個通臂猿猴,厲聲高叫道:「大王若是這般遠慮,真所謂道心開發也!......」】這才是修行最基本的一個問題,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人世的無常,然後考慮怎麼解決這個問題,這就是道心開發。《西遊記》剛開始就把這個問題提出來了,後面就是解決這個問題。

因此,我們換一個角度來看,《西遊記》的核心就是講修行解脫,它講的就是如何實現佛學宗旨。在這裡,它首先把生死無常的問題拋出來,後面就是怎麼解決。而美猴王解決的方式不對,才會有大鬧天宮,壓在五行山下。

美猴王真正從心底里認識生死無常的問題之後,下面就拋下了這個舒服的日子,要下山學藝,要長生不老。但是這個經典的安排也比較好玩,猴王下山學藝先到什麼地方去了?

先到人間走一回,他從這個東勝神州漂洋過海來到了南瞻部洲,【棄了筏子,跳上岸來,只見海邊有人捕魚、打雁、挖蛤、淘鹽......將那跑不動的拿住一個,剝了他的衣裳,也學人穿在身上。所以先穿人的衣服,然後搖搖擺擺,穿州過府,在市廛中學人禮、學人話,朝餐夜宿,一心裡訪問佛仙神聖之道,覓個長生不老之方。】美猴王這是幹什麼呢?他要先在人世間來尋找,有沒有可以解決生死問題的方法。從人成長的過程來說,這是經受人世間思想文化磨練的過程,再學術一點的說,這是一個天然的人進行社會化的過程。美猴王因為有生死無常的人生大問題橫亘在心,所以他進行一個社會化過程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在人世間尋找有沒有可以解決生死問題的方法。

那麼他尋找的結果如何呢?【見世人都是為名為利之徒,更無一個為身命者。】他最後發現,世間人都忙著什麼事情呢?追逐名利,蠅營狗苟,根本沒有人去關注人生根本性的問題——如何來解決身命,安身立命的問題。

針對人世生活的缺陷,《西遊記》在這裡安排了一首諷刺詩。【爭名奪利幾時休?早起遲眠不自由!】這就是描述人世間生活的一種常態,爭奪名利有沒有停息的時候呢?生命不止,爭奪不休。整天的忙忙碌碌。

【騎著驢騾思駿馬,官居宰相望王侯。】這就是描述人的貪心不足,就是說,有驢和騾子騎的時候呢,還想著開寶馬,開寶馬很是有身份有面子。做官做到宰相,已經是最大的官了,那麼宰相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是為什麼還要盼望著做王侯?這其中有什麼差別呢?我們想一下,做宰相能做多長時間?頂多做到老,告老還鄉。那麼王侯有什麼特點呢?世襲的,可以祖祖輩輩傳下去,這就是宰相和王侯最大的區別。王侯可以世襲,可以一代一代的傳下去,宰相頂多是自己做半輩子,而且很多時候伴君如伴虎,能不能好好地做個宰相還是個問題。做了宰相,還想著做王侯,雖然不能像皇帝一樣坐擁江山,最起碼還可以世世代代傳下去,讓後世兒孫榮華富貴。

【只愁衣食耽勞碌,何怕閻君就取勾?】人們整天想著衣食住行,吃喝玩樂,有誰想著閻王爺一直在那裡等著呢?是吧,都想不到。人們關注最多的問題還是人世間的功名利祿、榮華富貴,有幾個人會認認真真考慮死亡的問題?考慮生命的意義問題?今朝有酒今朝醉,以後的事情等以後再說。

【繼子萌孫圖富貴,更無一個肯回頭!】為自身的榮華富貴打算還不行,想著什麼呢?兒子、孫子、世世代代怎麼可以繁榮昌盛下去。那麼,有幾個人真正正正面對生死無常的問題呢?

這是在南瞻部洲,是在人世間歷練了大概十年的時間所得出這麼一個感悟。世俗人的生活觀念只在乎名利,根本不關注人生的根本問題,找不到解脫的方法。所以美猴王離開了南瞻部洲,繼續漂洋過海,後來到達了西牛賀州。

關於「為名為利」、「為身命」的「為」字,人們習慣性的讀作音調是四聲的「wei」,作介詞用,意思是為了……。可是,它也可以讀作音調是二聲的「wei」,作動詞用。音調、詞性不同,相應的意義也是天差地別。比如有這麼八個字,是我們常說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真的是「差之毫,厘謬以千里。」這個問題到後面再說。

關於南贍部洲的情況,後面《西遊記》第八回「我佛造經傳極樂 觀音奉旨上長安」中也提到了。【如來講罷,對眾言曰:「我觀四大部洲,眾生善惡,各方不一:東勝神州者,敬天禮地,心爽氣平;北俱蘆洲者,雖好殺生,只因糊口,性拙情疏,無多作踐;我西牛賀州者,不貪不殺,養氣潛靈,雖無上真,人人固壽;但那南瞻部洲,貪淫樂禍,多殺多爭,正所謂口舌凶場,是非惡海。我今有三藏真經,可以勸人為善。」】如來把孫猴子壓在五行山下了,為什麼突然提出來取經的事情?就是因為南瞻部洲存在這麼一個狀況,「貪淫樂禍,多殺多爭」,所以才要傳法啊,這是又一次把這個南瞻部洲人間的生活狀態論述了一遍。南瞻部洲代表的是我們這個五欲世間,五欲世間的狀態就是貪淫樂禍,多殺多爭,口舌凶場,是非惡海。所以這是最苦的地方,也是最需要佛法的地方,也是最需要修行、覺悟的地方,因此才有後面的取經歷程,要解決這個人世間的社會問題。

因此,關於修行的問題是很明確的,要對人世間這個生死無常、對人世間生活的質量有一個比較透徹的認識,它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態,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覺得好的人,肯定不會想到要出離。這樣來看,什麼人才會修行?真正認識到五欲世間存在的種種問題,真正地體會到生死無常,才會發生這種道心開發的事情,才會真正的開始修行。所以《西遊記》實際上圍繞這個人生的根本問題來展開的,通過這些故事嘻嘻哈哈地就把這個事情很嚴肅地擺在我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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