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至暗時刻》與《馬戲之王》——好萊塢電影的意識形態批判

《至暗時刻》與《馬戲之王》——好萊塢電影的意識形態批判

我在之前的文章里簡單提到過一點《至暗時刻》,這部片子毫無疑問是一部優秀的電影,男主角加里·奧德曼通過「整容式演技」飾演丘吉爾,剛剛獲得了奧斯卡最佳男主角。

這部電影大概講了一個什麼主題,簡單用兩句話可以概括:上層賣國,下層愛國。這也是我們之前文章里一直說過的問題。歷史的經驗無數次證明,當一個國家面臨民族主義危機時,本國的統治階級更傾向於與外國的統治階級合作,而不會站在「愛過我們共同的國家」的立場上,與本國的被壓迫階級共同抵禦外敵。這更加證明了國家就是階級壓迫的工具這一理論。

例如清軍入關之時,李自成雖然經歷了山海關大敗,但元氣尚存,太原、大同、保定、西安、襄陽等重鎮都有精兵良將把守。為什麼清軍能夠迅速地消滅李自成勢力,就是因為各地地主武裝組織起來紛紛投靠清朝、打擊農民軍。這一股勢力最終也成為了清軍南下一統中國的主力軍。正所謂親不親、階級分,剃髮易服不是問題,讓泥腿子們爬到自己頭上來才是問題。

再比如二戰初期的法國,德軍的攻勢如破竹,法軍幾無還手之力;一戰時的法國「民族英雄」貝當臨危受命——然後,他就投降了。為什麼一戰時的「民族英雄」到了二戰時就成了賣國賊、「大法奸」了?彼時法國雖然全線潰敗、首都淪陷,但是尚有三十個步兵師和實力不俗的海軍艦隊可做抵抗,但是聽到了共產黨準備在巴黎發動起義的消息,作為大資本家、大官僚代理人的貝當政府本著「寧予友邦、不予家奴」的高尚覺悟,迫不及待的把菊花獻給了希特勒。(貝當生於1856年,是經歷過巴黎公社的人,而巴黎公社就是為了抵抗普魯士而最終被法國政府鎮壓的,只能說歷史真是驚人的相似)

電影中我們可以看到,丘吉爾組建的戰時內閣還沒想著怎麼抵禦德國法西斯,就先想著怎麼搞權力內鬥了,這也是一切自我毀滅的特權階級的優良傳統。

堅決貫徹投降主義路線,只要保住自己的特權,無論簽訂怎樣喪權辱國的條約都可接受,還美其名曰「追求和平」「保護人民」。就像蔣介石當年對日和談提的條件:東三省可以不要,華北可以「共同治理」,但是江浙一帶四大家族的命根子要給我。

所謂冠冕堂皇的「保護人民」,無非就是向德國法西斯妥協。

看整個戰時內閣都這個尿性,丘吉爾能怎麼辦呢,他也很絕望啊。羅斯福也不能給與任何援助,買的飛機還要用馬車拉進加拿大。議會裡的一些投降派又在咄咄逼人,丘吉爾真的馬上就要撐不住了。電影里這個鏡頭很經典:弱小,可憐又無助。

於是他聽從了女打字員和國王的建議:去下層看看。

這個時候國王的處境跟崇禎皇帝一個樣,不管是你李自成還是皇太極誰當皇帝,那群士大夫依然是士大夫,但是崇禎的歸宿就是煤山上的歪脖子樹。所以也不難理解一直反感丘吉爾的國王這時為什麼會堅決地支持這個主戰派了。

不過這位國王大人怕不是讀過《毛選》吧,「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人民是我們的先生,我們是人民的學生」,這道理用的66666。電影《地道戰》的開頭說得好啊:「人民,只有人民,才能創造這樣的陣地。人民,只有人民,才能使用這樣的陣地。戰爭教育了人民,人民贏得了戰爭。」《至暗時刻》講了個一毛一樣的道理:

縱觀整個人類歷史,一個普遍規律就是:「貴族賣國,底層愛國」。為什麼底層人民容易愛國,不是因為他們愚昧或者什麼,因為底層人民的命運更加脆弱,他們必須依仗國家這個「大共同體」自己才會過的更好,否則無論是自然災害還是外敵入侵,受害最大的就是底層人民。底層人民的命運既然與這個「大共同體」休戚相關,那麼底層人民的「愛國」之情本質上希望這個大共同體更好的樸素感情。

怎麼樣,這部電影的價值觀是不是看似超正?是不是超級符合唯物史觀?那為什麼我們還要批判它呢?原因在於,這是為了某種當代的「政治正確」而刻意粉飾歷史。想表達這個價值觀沒有錯,看看諾蘭拍的《敦刻爾克》,那裡面的英雄大叔,講的也差不多是一個主旨思想。但是丘吉爾這個人,他無論如何也不是一個能重視下層人民、同情下層人民、聯合下層人民的領導者。

丘吉爾作為一個死硬的右派、頑固的精英主義者、國際反共排頭兵、臭名昭著的帝國主義者,擅長黑箱操作的舊貴族,他的言行和理念是一以貫之的。他不止一次在演講中把殖民地稱為「野蠻人」「落後愚蠢的民族」「野蠻的吃著駱駝糞的游牧部落」,並認為大英帝國的殖民活動是「文明人對於野蠻人小小的征服」。在造成超過三百萬人死亡慘絕人寰的孟加拉大饑荒中,本來是因為英國殖民者管理不善造成的,但丘吉爾卻認為是「印度人太能生了」「像兔子一樣的繁殖」,並且把救命的糧食全部轉移到英國軍艦上運走。(可以看看杜斯里·慕克吉的《丘吉爾的秘密戰爭》,裡面講述了許多孟加拉大饑荒期間丘吉爾直接命令的反人道主義甚至反人類的決策)

丘吉爾積極為英國的海外暴行辯護。他認為在非洲殖民地建立的針對當地黑人的集中營「將痛苦降到了最低限度」,事實情況是,僅在南非一地就至少有14000人在集中營中痛苦的死去,非洲其他地區的死亡人數更無法統計。1900年進入議會後,丘吉爾呼籲大英帝國發動更多的征服戰爭,他甚至在議會中高呼「雅利安血統必將獲得勝利」。當庫爾德人在伊拉克發起反對英國統治的鬥爭時,他說:「我強烈贊成使用毒氣來消滅未開化的部落。」

小布希任美國總統時,在白宮辦公室擺放了一尊丘吉爾的青銅半身像,但奧巴馬一經入主白宮就將這尊雕像歸還給了英國。原因是丘吉爾任首相,曾殘酷鎮壓肯亞發生的反對英國殖民統治的起義,奧巴馬的祖父未經審訊就被關進當地的集中營,受到嚴刑拷打,身體嚴重摧殘,傷殘的病痛伴隨終生。

真實的歷史就是這樣,丘吉爾就是一個「溫和雅利安種族主義者」,希特勒是一個「極端雅利安種族主義者」,在歷史的大是大非面前,溫和的雅利安種族主義者深明大義,及時而堅決的站在了極端雅利安種族主義者的對立面,並非常自覺地清理門戶、大義滅親,這才沒有被滾滾向前的歷史車輪所碾碎,至今還成為了一個比較正面的形象。

在真正的歷史上,張伯倫為代表的保守黨也並沒有在戰時內閣中對丘吉爾過於掣肘,張伯倫不止一次公開表示過對丘吉爾的支持。《至暗時刻》里有個情節,丘吉爾的的就職演講中保守黨看張伯倫是否揮舞白手帕而決定是否支持丘吉爾,而張伯倫擺了丘吉爾一道,整個議會鴉雀無聲十分尷尬。而真正的歷史中丘吉爾的這次就職演講381票支持、0票反對,可以說是絕對優勢同仇敵愾。

我們尊重丘吉爾在二戰時卓越的貢獻,尊重丘吉爾傑出的個人素養、能力、意志。你可以用任何方式去讚美丘吉爾在反法西斯戰爭中傑出的表現,但是你不能用他來體現唯物史觀的光輝,這是對歷史的扭曲,也是對藝術創作的草率對待。你讓誰去表達這個理念都可以,但是丘吉爾不行。《至暗時刻》拍成這樣你別說我們不樂意了,丘吉爾自己估計都要踢翻棺材板了:什麼?讓老夫去跟泥腿子交流?讓老夫去跟一個黑人握手?老夫的勇氣還要來自這些坐地鐵的土包子?WQNMLGB!

所以說《至暗時刻》看得我特別齣戲,大概就跟五十年後好萊塢拍了一個這樣的電影:川普在紀念馬丁路德金的集會上發表反對種族歧視的演講,激動處熱淚盈眶……就這種違和感曉得吧。尼瑪總感覺電影片尾就要唱起來了:「侵略者,他敢來,打得他魂飛膽也顫;侵略者,他敢來,打得他人仰馬也翻。全民皆兵,全民參戰,把侵略者徹底消滅完。」

現在有這樣一種趨勢,重視弱勢群體、重視底層人民、重視少數族裔的「政治正確」是好萊塢電影的主流,但是他們唯物史觀沒有學好,姿勢水平不過關,所以總是做出一些弄巧成拙的結果。電影《馬戲之王》和《至暗時刻》犯了同一個毛病,一個把臭名昭著的種族主義者美化成了左翼運動分子,一個把利欲熏心的無良商人塑造成了弱勢群體的精神領袖和慈善家。

必須要承認,《馬戲之王》同樣是一部非常優秀的作品,其中狼叔飾演的巴納姆跟加里·奧德曼飾演的丘吉爾一樣出彩,但是這同樣是一部價值觀有問題的電影。電影中狼叔的形象是一位有夢想、有創意、天馬行空的商人,而且幫助一些身體有缺陷的人去實現自己的夢想。裡面一些情節非常有分析的價值:

巴納姆功成名就之後,依然被「上流社會」鄙視,他的女兒被嘲笑「一股花生味」(吃花生是馬戲團觀眾——也是審美堪憂的下等人的符號)。所以說窮人就是原罪,出身就是原罪啊。讓我想起了東晉時,陳留阮氏嘲笑陳郡謝氏「新出門戶,篤而無禮」(《世說新語·簡傲》)。要知道,淝水之戰謝安謝玄立下了多大功勞啊,沒他們那群偏安士族腦袋早就被苻堅砍下來當夜壺了。但是你再大的功勞比不上我純正的士族血統,該歧視你還是歧視你。另外頗具諷刺意味的是,美國最早就是被老歐洲諷刺為「沒有底蘊的暴發戶」的。現在風水輪流轉,old money也終於有資格去嘲笑new money了。盧梭說得好啊,我們通過一次又一次革命打破了政治血統的世襲,但是資本血統的世襲依然是一個問題。

另外一個是,誰歧視馬戲團那群「身體有缺陷」的人們最厲害呢?流氓無產階級。許多歷史經驗告訴我們:無產階級欺負無產階級往往是最凶的。白人工人抵制黑人工人,本地打工仔歧視外來務工者,基層工頭往往是壓榨工人最凶的(資本家反而卻往往「慈悲為懷」)。這有一種「皈依者狂熱」的感覺在裡面,也是人性都要強行去找優越感,就好比朋友圈裡面分享「我拉黑了所有的窮人」這種文章的基本都不怎麼富一樣。所以說啊,沒有先鋒隊的領導,無產階級往往會滑向流氓無產者,在不斷的內鬥與消耗中走向絕望的一生。

電影的結尾我挺喜歡的,身體缺陷者、黑人、上流社會的兒子、從底層社會爬到上流社會又回歸大家庭的人歡聚一堂,說明了什麼道理啊,很簡單,說明了這個世界不需要貴族。最後用一句「最高貴的藝術是讓人開心的藝術」主題升華,多麼「唯物史觀」,多麼「政治正確」。

《至暗時刻》是「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馬戲之王》是「人民喜聞樂見,你不高興,你算老幾?」怎麼樣,是不是看似也非常的政治正確?但是就像《至暗時刻》中的丘吉爾一樣,這是借用粉飾歷史人物而滿足當今的「政治正確」,這是一種投機取巧而虛偽的處理方式。

真是的巴納姆是一個善於炒作的奸商,當然對他進行價值觀的批判跟是否「炒作」是否「奸商」沒有關係,畢竟現在絕大多數商業宣傳都離不開炒作,而他最惡劣的行為是依靠身體有缺陷的下層人民為其牟取暴利,這也是所有資本家的原罪——剝削。

巴納姆用1000美元買下了一位老黑人女僕,雖然當時買賣人口在紐約已經被視為非法,但是他卻利用法律的漏洞,花1000美元「租」了她,並聲稱這位黑人奶奶已經161歲高齡,是華盛頓的奶媽。巴納姆每天強迫這位高齡女僕工作10-12個小時,結果不到一年她就因勞累過度而過世。這還不夠,巴納姆甚至不放棄用死人賺錢的機會,他安排了一次屍體解剖展示,當眾剖開「當世最高齡者」腦袋,並向觀眾收取昂貴的門票。

可以看到,這位娛樂大亨、馬戲之王,根本就沒有把這些身體有缺陷的下等人當成「人」來看待,在他眼中他們只是掙錢的工具,就跟被他吹噓的那個曾救過一個被孟加拉虎攻擊小女孩的世界最大的大象「江豹」一樣,他們都是動物,都是展品,都是可以榨乾到最後一絲的奴隸。

以華盛頓奶媽為例,當時光參觀門票收入高達每周1500美元——在19世紀的那個年代,1000美元大概能買25匹馬。同樣,巴納姆重金請來的「瑞典夜鶯」——這位高貴的歐洲藝術家,也沒有獲得「稱之為人」的尊敬。巴納姆不但自己當起了自己的「黃牛票販」(用拍賣的方式出售門票),更在各大媒體上熱炒編造的林德女士的花邊新聞,以至於林德女士忍無可忍提前結束了合同。但此時巴納姆已經凈賺五十餘萬美元。

巴納姆接連僱傭了長著大鬍子的女人、侏儒和連體雙胞胎等「展覽品」。在電影中,在巴納姆的鼓勵下,這些被歧視和傷害的社會邊緣人物終於找到了自身的價值,活出了真我——這其實是非常噁心的。真是的歷史是,這群人跟「瑞典夜鶯」一樣,完全成了巴納姆牟利的道具,為了填滿他的貪得無厭和頻繁投資失敗帶來的巨額債務賣力演出。例如1855年巴納姆大量投資康涅狄格州某鐘錶公司,隨即破產;1857年巴納德帶著拇指湯姆和9歲天才兒童霍華到英國和歐陸演出,大受歡迎,填補了他欠下的巨額債務。

這位著名的侏儒「拇指將軍」湯姆,被巴納姆發掘時只有六歲,在這個年齡就開始了殘酷的表演訓練,不止包括歌舞、雜技、模仿拿破崙騎馬這些「常規訓練」,甚至包括一口氣喝完一瓶香檳或同時抽六個雪茄。以現在的道德觀和法律來看,這樣使用童工甚至虐童,早就夠把巴納姆送進監獄了。

「馬戲之王」巴納姆成功地命名了一個時代,就是公共關係發展史上的著名的「巴納姆黑暗時代」。在這個時期,公共關係的要旨不是如今的通過溝通獲得公眾的信任,而是信奉欺騙、愚弄公眾,以及那句著名的「fuck公眾」。那個時代巴納姆們所信奉的格言是:「一切為了自己或自己所代表的組織」「公眾對企業的經營情況知道得越少,企業的經營就越有效,越能贏利」。當代公共關係學者對那個時代的評價是:「他們在完全缺乏職業道德意識和維護公眾利益原則的條件下,只求成名。他們絕對不惜利用諸如生病小女孩和殘疾人,也不惜利用廣大具有同情心的公眾。」

如何更好地理解對《馬戲之王》和巴納姆的批判,我來舉個例子。我在《生而貧窮》下篇第二十二章《馬克思主義道德觀》中講過當年對《武訓傳》這部電影批判的前因後果。

武訓明面上來看千古義丐、乞討辦學、支持教育,多麼高尚多麼值得肯定啊,但是為什麼被禁呢?毛主席的理論水平,那肯定是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他老人家一看就覺得有問題,問題在哪?范文瀾先生講得很清楚,武訓三十歲和哥哥分家得地三畝,變賣得錢一百二十吊,合討飯所積九十吊,共二百一十吊,跪求鄉紳婁峻岭,楊樹芳替他向窮人放債生息,從三十歲到五十歲,武訓積得土地二百三十多畝,現錢二千八百多吊,成為地主兼高利貸者。看到問題了吧,武訓乞討得來的錢,離辦學遠遠不夠,他是以「辦學」為名,央求當地鄉紳為他發高利貸——二十年時間土地增長八十倍,現錢翻了三十番。說白了武訓辦學的實質就是,以為統治階級宣傳價值觀為名,成功進入統治階級的吸血體系中獲得利益,在用所獲利益宣傳封建價值觀培養新一代奴隸。當然,武訓這個人沒有這麼高的見識,他可以是高尚的、不謀私利、懷有美好願望的,但是他做的這個事,在當時把舊社會舊價值觀砸的稀巴爛的共產黨人那裡,不被批判才怪。

這樣就好理解了吧,《武訓傳》和《馬戲之王》多麼如出一轍。武訓就好比當年放裸貸的,後來做慈善了;就這比巴納姆還好很多,武訓好歹實打實地幫助了一些品家子弟,巴納姆壓根就是把人當成了賺錢的奴隸。

所以還是那句話,我們尊重《武訓傳》和《馬戲之王》的藝術成就,我們高度讚揚武訓的主演趙丹和巴納姆的主演休·傑克曼傑出的表演和高貴的品格,但是不妨礙我們對這兩部電影的意識形態進行批判。

我在年終十佳電影盤點裡就表達過這樣的觀點,還有些人說我看電影總往「政治」上面談,但「意識形態影評」本身就是影評的重要流派啊,也就是中國網民總是恥於談什麼「政治」,也不知道啥時候養成的習慣。我們無產階級從來就是這麼赤裸裸,不遮不掩。

電影,是可以一分為二的來看,包含藝術性和價值觀兩部分。從藝術性上來講,《至暗時刻》和《馬戲之王》無疑是非常優秀的作品,從價值觀上來講,就是本文所說的內容。同樣類似的電影還有16年年底上映的《羅曼蒂克消亡史》,我當時也寫了一篇影評,也是從藝術成就上讚美了一下這部電影,但是從意識形態上批判了一番。結果當時官微還轉了,可能真的是看文章只看一半吧:

《羅曼蒂克消亡史》開頭部分被坑殺的人,當初看電影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另外一個黑幫大佬,後來越想越不對,經過多方確認,那個形象的原型是我黨早期工人運動領袖、革命烈士汪壽華。

這就醜化的有點過分了。汪壽華是是五卅反帝愛國鬥爭的主要領導人之一,先後參與指揮了上海工人三次武裝起義,1927年4月11日深夜被青幫頭目杜月笙指使打手活埋於上海城西楓林橋,是四一二大屠殺中第一位犧牲的共產黨員。而在《羅曼蒂克消亡史》中,汪壽華被醜化成了一個猥瑣的中年男子,在上海養小老婆、畏首畏尾、貪生怕死;而歷史中的汪壽華,無論是罷工遊行還是起義戰鬥,永遠是沖在第一線的。

葛優在電影中對汪壽華說:「(罷工者)有些人就不想讓上海好」——這裡的「好」要加一個限定詞,是上層社會的「好」。上海灘十里洋場花花世界,葛優代表的這個黑道大家族可以優雅,可以腔調,可以羅曼蒂克,想喝粥喝粥、想吃點心吃點心、想跳舞跳舞、想拍電影拍電影、想砍誰手砍誰手、想活埋誰活埋誰……他們自然懷念這個花花世界,自然懷念這個羅曼蒂克。但是這跟上海最廣大的底層人民沒關係,跟碼頭扛活的沒關係、跟街上拉車的沒關係、跟工廠勞工沒關係,他們是羅曼蒂克下的螻蟻,他們用自己的血汗扛起了這個花花世界,然而在這個花花世界裡他們跟牲口沒有兩樣。

《羅曼蒂克消亡史》從電影展示的故事來講,美,真的很美;羅曼蒂克,非常羅曼蒂克。這也是為什麼民國相關的內容一直都有很大受眾,因為可以完美的滿足下層階級對上層階級的一種幻想,並有一種微妙的代入感。任何一部文藝作品都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滿足這種「幻想」、「意淫」,看《三國演義》能幻想著自己指揮千軍萬馬衝鋒陷陣蕩氣迴腸;看《紅樓夢》能幻想著自已有一個好哥哥、好妹妹,來一段百轉千回的愛情;最典型,現代網路上的修仙文、霸道總裁文、韓劇,莫不都是給人描繪出了一個遙不可及的美好和畫皮。

就像為什麼我吐槽《黃金時代》,認為它三觀不正,蕭紅蕭軍取這兩個筆名本意是合起來就是「小小紅軍」,他二人本是革命青年,他們想本顛覆的「黑暗時代」,卻成了商業資本與市場要求他們必須生活在的「黃金時代」。切格瓦拉活在了襯衫上,「小小紅軍」在當今也竟活在了「民國范兒」中。

看導演採訪說,《羅曼蒂克消亡史》背後想表達的思想是「反戰」,影片英文名The Wasted Times——被浪費的時光——為什麼一個美好的年代「被浪費」了,羅曼蒂克消亡了,因為戰爭。日本人打進來了,禮崩樂壞,「中國貴族」也沒有了。但是導演意識不到,也沒有表達更深一層的意思:那就是「上層階級的自我毀滅」是一種註定。都說人類社會分層的金字塔是一種穩定態,但事實上是金字塔形態是最不穩定的狀態:下層人想往上爬,想要自己的羅曼蒂克;上層人為了爭奪社會資源、為了貪婪,這些都註定會發生衝突。導演在採訪時說想通過羅曼蒂克的消亡側面體現戰爭的殘酷,但是更應該看到的是,這一種戰爭是必然。日本人為什麼侵華,為什麼日本上層階級要跟中國上層階級過不去,沒啥特別的原因嘛,就是經濟危機、為了消耗多餘的生產力、爆大艦造坦克走上軍國主義道路、佔領更多地市場和原材料產地走上一條戰爭的不歸路。

更深入的,正是因為屬於民國的「上層羅曼蒂克」消亡了,我們底層普通人才有了屬於自己的羅曼蒂克,我們才能在電影院里津津有味看著影片品評一番。不然像印度那樣——社會沒有經過巨大的顛覆與革命,依然是頑固的種姓制度一億人口十億牲口——誰又能說得准呢?

1949年中國的文盲率大約是80%,而且被視為識字的20%的人當中,已經包括了那些只認識幾百個中國漢字的人和在今天只能列為半文盲的人。民國的38年里,人口幾乎沒有增長。常說的4.5億人口實際上是 清末的戶籍數字,實際人口應該比這個數字多一些。到了1954年中國歷史上第一次人口普查的時候,發現1949年中國人口為5. 4億人。38年滿打滿算也只增加了9千萬人,年增長0.48%,實際可能大大低於這個數字,增長率基本接近零。在當時的醫療和避孕技術條件下,正常的人口出生率應該為3.7%到4.3%之間,而自然死亡率應該在1.5%到2.0%之間。也就是說,民國38年,可能有2左右的非正常死亡。一年要死將近一千萬人,38年累計有三億非正常死亡。饑荒、戰亂、貧困以及傳染病蔓延等應該是主要的死因。因為民國那38年里一共只有7年沒有大的饑荒,3年沒 有戰亂。49年以後,滿打滿算才鬧了三年饑荒,可民國那38年鬧了31年的饑荒。49年之後死亡率最高的三年自然災害最嚴重的1960年也不過2.543%,還趕不上民國時候的平均值。

說這個是什麼意思呢,基本上就是我要在民國時代,要麼不識字看不懂電影,要麼連活到看懂電影的歲數幾率都不大了。如果我不是生活在農村挨地主的鞭子,或者被強行拉做壯丁,基本也在城市裡也要被通貨膨脹洗劫到一窮二白了。國民黨當年可是個政治、經濟、軍事方面的天才政黨。搞民主選舉能選出兩個軍人當總統和副總統。搞憲政能破了戒嚴長度的世界記錄,能把人口的3%當政治犯關起來。經濟上能長年維持100%以上的通膨。當年開始發行法幣之後,通膨最溫和的一年是1936年的55%。之後的八年抗戰每年110 %,抗戰後每年1000%,國民黨在大陸最最後一年法幣改金元券,十個月膨漲2000000%。人家是劣幣驅逐良幣,國民黨是劣幣驅逐自己。我大清好歹還能造軍艦,建鋼廠,而民國黃金十年造出來了什麼?沒造出來就算吧,第一夫人還要把買戰鬥機的美國貸款用去投資期貨,最後被套牢虧得血本無歸。慈禧老佛爺估計都瞧不起蔣委員長。而且國民黨的四大家族是一群在GDP只有30多億美元的年代能斂出60億家產的經濟奇才(光被美國查出並凍結的在美非法資產的現金部分就有20億美元)。要看到的是,一個怎樣的民國,給了上層社會這樣的羅曼蒂克。

再說葛優飾演的杜月笙,不管他怎麼講義氣,不管他怎麼堅定原則不當漢奸,但我就說一個事情,煙館知道吧,窯子知道吧,大上海煙館生意被誰壟斷了啊?上海郊區一片一片的「嗎啡廠」都是誰建的啊?有「官方背景」的杜月笙啊,再後來禁毒局都換成杜月笙的人了。至少一半的窯子也是他們家的,明妓暗娼得給杜老爺「上稅」。按理說現在一個涉毒藝人都被當成過街老鼠,沒有必要捧一個光明正大販毒還提供吸毒場所的黑幫老大吧?

導演在採訪里說,葛優回國被安檢的那個鏡頭,就是典型意味著「羅曼蒂克的消亡」,你看一個這樣叱吒風雲的大佬,最後被一個海關小兵,讓伸手伸手,讓脫帽子脫帽子,這一仗打完,他們的地位全沒了。當時我就想,海關安檢讓你脫個帽子有啥問題啊,憑什麼你就有特權啊,非得要國家當你家就滿意了啊,就羅曼蒂克了啊。

上層社會的自我毀滅給了下層人民的機會。新中國成立後,進行了土地改革、農田水利建設、農村掃盲運動、消滅傳染病運動、義務教育普及,再加上鄉村教師、赤腳醫生……人類社會的文明之光才第一次照遍了中華大地最廣袤的土壤。

從歷史發展的角度來看,曾經正是消滅了上層的羅曼蒂克,才有了屬於我們下層人民的羅曼蒂克。那些曾經的「中國貴族」、民國的遺老遺少,自然可以哀嘆於「羅曼蒂克的消亡」,但這說白了還是屁股坐在哪裡的問題。至少我可以代表無產階級發表一下看法:

羅曼蒂克消亡得好,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對電影意識形態的批判再推而廣之,就是價值觀的批判。我再舉個例子,就比如說《狼圖騰》這部電影,宣揚什麼「狼是驕傲而高貴的物種,是不可馴化的」,以及類似「你在馬戲團里見過老虎見過獅子,但是從沒見過狼」這樣的毒雞湯。但事實是什麼呢,狗就是由狼馴化而來的:

(來源《槍炮,病菌與鋼鐵》)

如果這不夠的話再來一個暴擊:

在所有動物中,狼還是最早被馴化的一種,要比羊、豬等牲畜早了兩千餘萬年。如果玩過《文明6》的朋友應該會有印象,遠古時代開局的話,必須要先研究「畜牧業」這個科技,才能建造牧場,獲得「羊」「牛」等資源,然而開局就送的偵察兵自帶一條狗。

如果這個還不夠,那再來一個暴擊如何?許多人類學家研究表明,狼這種生物並不是人類主動馴化的,而是「被動馴化」的。怎麼理解呢,像豬這樣的,我們知道肉好吃,就圈起來一代一代繁殖,這是帶有人類主觀意圖的馴化,而狼則不同。因為在狼群中,一些老弱病殘狼會收到排擠,他們就會主動接近人類的定居點,尋求一些殘羹剩飯——還有,排泄物。久而久之,就變成了狗,成為了「人類最好的朋友」。

不要覺得噁心,史前人類沒有那麼多生產剩餘來餵養狼,所以說殘羹剩飯真的是好聽的,狼最主要的食物就是人類的排泄物——狗改不了吃屎的歷史至少有一萬年之久了。我還記得斯塔夫里阿諾斯在《全球通史》第一章裡面這樣講,人類從狩獵轉為農耕,其實生活環境是變差的,因為狩獵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排泄物留在當地,換一個新的地方生活;而定居的農耕生活下,排泄物不好處理,帶來了嚴重的病菌衛生問題。而人類排泄物最主要的處理方式是很么呢——靠狗吃掉。

所以說狼有什麼值得吹的啊!它們是靠吃屎變成了狗,為啥還會有作者舔著臉說這是「不可馴化」「永生追求自由」的物種啊!你說馴化不馴化這種毒雞湯也就算了,關鍵《狼圖騰》電影還有特別噁心的引申,說什麼游牧民族是「狼性」,農耕民族是「羊性」。你願意這麼說就這麼說唄,反正我們農耕民族三千年過下來好好的,不知道你們充滿「狼性」的匈奴人去哪了?契丹人現在還在不在啊?要不封狼居胥了解一下?燕然勒石了解一下?雪夜破王庭了解一下?

所以說一部電影是一分為多的,劇本、攝影、表演等元素可以評判一部電影的優劣,意識形態和價值觀層面同樣可以評判一部電影,這並不衝突。明明我的知識架構里知道狼靠吃屎變成了狗,你還非要給我吹「狼性」,你說這不是膈應我么,我吐槽一下你的電影不過分吧?

說了這麼多意識形態不正確、價值觀有問題的電影,哪有沒有藝術性與思想性兼具的電影呢?這樣優秀的電影也多的很,我之前就推薦過很多部。比如狼叔主演的另一部傑作《悲慘世界》,比如《摔跤吧!爸爸》,比如《天才槍手》,比如《大護法》,這些我都寫過詳細的影評,這裡就不一一贅述了: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趙皓陽 的精彩文章:

TAG:趙皓陽 |